过了七日,张若琳遵循嘱咐闭门不出,总算是等来了不渝堂的消息。
这日她照例清晨起床洒扫庭院,烧水做饭,却见灶台上放着那本她视若珍宝的账册以及一封书信。
打开一看,书信内容极简单:
【明日未时,携账册到珠围街将军府,拦住门外车马伸冤。】
张若琳看过了信,立即扔入灶火中烧了。
眼见雪白的纸张化为焦炭,心中却惴惴不安。这信中只叫她拦住车马,却并未提及被拦人的身份姓名,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状没告成,反招致重罪,该如何是好。
鼻间传来一阵糊味,张若琳这才惊觉是锅里热的粥烧过了头,忙把火熄了,心下也拿定了主意。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第二日午时,张若琳刚做完饭便早早出了门。很快,便察觉出异样。
卖菜的陈姨甫一见她就热情地打招呼,路边吹糖人的糖人张还硬往她手里塞了个糖人。
她正纳闷儿这些平时交道不多的街坊为何忽然对自己表现出空前的热情,脚下路过了远近闻名的酒肆——醉仙楼。
楼中传出的说书声,给了她解答。
“说,这万寿庄的账房张若琳,年纪轻轻便凭敲得一手好算盘当上了账房主事,经她之手的账簿从未出错,便是你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只要将牙帖经她过眼,不出一刻,也能给你理得清清楚楚。可即便有了这样的大本事,只因她不愿与那姜掌柜同流合污,贪墨存户的银钱,便屡遭迫害,落得个扫地出门的下场。个中故事,且听我细细道来......”
这说书声听得张若琳面红耳热,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生怕被人当街揪出来。
她不知这故事如何在旦夕之间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但估摸着大抵是不渝堂的手笔。只不知闹到如此大声势,是有何打算。
张若琳出神思索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将军府的围墙下,隔着大门十步之遥偷偷张望。
此时方是正午,离约定的时间尚早,将军府门口空荡荡的。日头正烈,张若琳鬓边的汗珠滚滚而下,她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尽,心中又升起了退堂鼓。
若是盛京的传闻已惹恼了今天要拦的那位大人物怎么办,此时出现不正是自投罗网?家中尚有丈夫儿子要照顾,怎能如此轻浮处事。她甚至后悔当初找上不渝堂的决定,明明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怎还是这样脑子一热便鲁莽行事。
想到这儿张若琳转身就要走。
“姑娘,天气炎热,不妨喝杯茶再走。”街边茶铺的小厮将她拦下,不由分说便将她拉进茶棚,给她倒了一杯。
张若琳面露难色推拒:“不用,我真的不想喝茶。”
小厮却异常热情:“没事的,姑娘,我请你。”
二人正在拉扯,却未曾注意将军府门口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
苏婉站在将军府门前,身后跟着一众下人。
她早就料到张若琳会心生退意,便安排了堂中人在将军府附近拖延。毕竟她费尽心思安排的这出大戏,少了主角还怎么唱呢?
不过,这不是重点。今天这出戏,还有另一个主角。
而她此刻等在此处,正是为了他。
……
“咕噜噜”,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张若琳的全部注意。她顾不得小厮仍在耳边的喋喋不休,牢牢盯着那辆驶向将军府的马车。
锦盖华棚,显示车内所坐之人必然身份尊贵,她咽了咽口水,看着马车在府前停下,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马车前的帷幔掀开,一个身影从中钻出。
张若琳眼前一亮,此人她认得。正是丞相府公子徐云。
此前张若琳作为账房主事,曾接待到万寿庄查点丞相银钱账目的徐云,当时便对此人留下深刻印象。他不似其他到万寿庄的权贵,骨子里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感,反而十分亲切,还曾认真向她讨教过记账算账的关窍。
如果是此人,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
徐云从车厢内一出来,便瞧见了苏婉。不同于那日月夜的轻纱飘逸,今日苏婉穿了身颜色低调的素色锦袍,质地显得十分厚重,面上也戴着层薄纱,如雾里看花,辨不清面目。
虽然那日只惊鸿一瞥,今日着装也完全不同,徐云还是一眼便认出是她。只因那双薄纱上露出的眼睛,琉璃般的透彻,似乎什么都映在里面,又什么都留不下痕迹。
未曾想苏婉会亲自出门相迎,徐云快步上前正要客套几句,忽的斜刺里传来一声高呼。
“徐大人,民女有冤要诉!”
徐云一惊,回头便看到一名穿着打扮朴素的妇人扑倒在地。
眼下这当口着实诡异,徐云本是遵父命来此探望苏婉,未曾想会有这么一出,倒让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一时寻不到章法。
徐云余光扫了下一旁的苏婉,只见她仍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天塌下来也动摇不了分毫。但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妇人,不知是否错觉,徐云竟感觉那眼中泛起一丝兴味。
“你所诉何事?”徐云双手背在身后,正色道。
“民女要告那万寿庄掌柜与店铺勾结,侵吞东越百姓财产一事。民女身为万寿庄账房主事多年,将姜大海及其党羽贪墨罪证桩桩件件皆记录在这本账册之中,大人自可找当事人对质。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如有虚言,天打雷劈。”张若琳说着将账册高举过顶。
徐云眼神示意,一旁侍从便从张若琳手中接过账册交予他。
徐云随手翻来,目光逐渐凌厉。
此时,路上行人已被这当街鸣冤的场面聚拢过来,以张若琳为中心,将军府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围观民众中显然有这几天在不渝堂费心传播下已对张若琳之事耳熟能详者,吆喝道:
“查账还钱,天经地义!”
“严查万寿庄,还清百姓账!”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愤愤之声此起彼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为免事情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徐云将张若琳从地上扶起:“我今日来将军府另有要事,此处也不是详谈之地。你若愿意,可随我的家仆前去相府稍候,待此间事了,我速回相府与你详细了解原委。”
“民女愿意,谢大人!”似终于松了口气,张若琳脸上泪珠如雨点落下,随着相府家仆穿过人群离开了。
随着张若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外,百姓纷纷吹哨喝彩。
此时苏婉以手绢掩面,轻咳出声。她身后几个精壮的下人立时走出去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
“走了走了,别看热闹了!”
在一声声的驱赶下,苏婉向徐云微一福身:“徐大人安好,此处人多嘈杂,不妨到里面叙话。”
“理当如此。小姐请。”
苏婉又是恭敬一礼,便领着徐云进了府门,将门外的喧嚣关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