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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忧谈笑间

    几日后,金殿朝会。

    各部汇报完近期事务及后续安排,文武大臣纷纷俯首而立,等着位于正殿上首的皇帝像往日一样示意退朝。

    大殿内静谧无声,老迈的越文帝呼延宇斜倚在金雕玉砌的龙椅上,一双已显浑浊的眼睛俯视着金殿中整齐站立的朝臣们,一呼一吸间隐有嗡嗡之声,像一台年久失修又未及上油的马车,甫一动,各个关节嘎吱作响。

    龙椅旁,站着一个年轻人,白袍金冠,长身玉立,与身旁的老皇帝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此人正是当朝太子呼延睿渊,老皇帝年老体弱,精力不济,已着太子辅政多年。

    呼延宇举起一只手,伸向太子处,满布皱纹如枯枝的手指按了按,呼延睿渊即刻会意点头,朗声道:“前日夜间,陛下收到禁军统领徐云上折,言及万寿庄盛京分店掌柜姜大海伙同手下贪墨公中钱财一案,宋尚书,你可知晓此事?”

    身为户部尚书的宋禹泽听到问话,立时跪下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臣,从未听闻。”

    “禀陛下,太子殿下,万寿庄本属户部掌管众多产业之一,盛京分店又只是其全国几十家分店其一,下面的人收到匿名举报,觉得不必奏请户部,也在情理之中。”徐云从围绕正殿环立的侍卫中走出,穿过文臣武将形成的队列,来到阶下,单膝跪地道。

    “那不知徐卿是如何知晓个中隐情的呢?”呼延睿渊问道。

    徐云抱拳,如实道:“那日臣下到将军府拜访,偶遇万寿庄前任账房主事张若琳,臣下遂知。”

    “哦?此事还牵涉到大将军?”呼延睿渊挑了挑眉。

    站在武官列首的苏洪闻言拂了拂雪白的胡须笑道:“略有耳闻……只是老夫那日到城外锐建营巡视去了,此事又与行伍无关,便未再多问。”

    “即是这样......那便着户部与盛京府共同查办此事。”呼延睿渊正待下令。

    “殿下,万寿庄虽属朝廷管辖,毕竟属于民间机构,且此案本为盛京分铺个案,让户部与盛京府共同查办未免小题大做。若是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恐将一桩个人贪墨的小事上升到整个朝廷。”徐尚进谏。

    “那依丞相看,此事该当如何?”指令被打断,呼延睿渊全然不恼,反倒恭敬询问。

    “这......臣以为当是一与万寿庄无利益牵连,可秉公直断,又非身居高位之人。”徐尚迟疑片刻答道。

    “此事既由臣上奏,臣,愿自请与盛京府共查此事。”徐云适时接话,声音掷地有声。

    “可此事......”

    “好。”

    呼延睿渊正待说话,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

    “就让徐云与盛京府共查。徐云,朕会下旨命你为监察特使,专职办理此案。”呼延宇的声音像是从某种阴暗潮湿的石头缝里挤出的丝丝冷风,透着不容人拒绝的狠厉。

    “陛下,万万不可。徐云才刚领了禁军统领之职,恐难堪此任。”徐尚跪倒在地,阻拦道。

    “徐相何必自谦,按照您刚刚说的标准,徐云正是最完美的人选。”有了老皇帝的明旨,呼延睿渊再无方才的迟疑,反而劝说起徐尚。

    “好了好了,不过一桩钱庄账目不清的小事而已,也值得花这么多时间讨论?朕累了,都退下吧。”呼延宇显然已无精力再听朝上这些聒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随着掌事太监一声洪亮的“退朝”,原本拥挤的金殿中人群三三两两退去,只余两排盘龙缠花的金柱,无声地彰示着此地的庄严。

    人群涌下汉白玉雕砌的台阶,为首走着呼延睿渊和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男子。

    呼延睿渊快走几步,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二弟,听说徐卿今日在大殿上挺身而出,皆是为了那将军府小姐几句枕边风,你说有不有趣?”

    他口中的二弟,东越国二皇子呼延锦程闻言咧开嘴,鼓鼓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这美人配英雄,可不是一段佳话吗?”

    “二弟好宽心,我要是你可笑不出来。”呼延睿渊亲昵地搂上了呼延锦程的肩膀。

    “为何?”呼延锦程眨眨眼,一知半解。

    “我听说那姜大海曾是二弟手下门人啊。”

    呼延睿渊挑了挑呼延锦程下巴上的软肉,松开了箍在肩膀上的胳膊,轻快地走远了。

    ……

    徐云几乎是一下朝便马不停蹄地奔盛京府衙去了,盛京府尹金烁早已在门口候着。

    马车甫一停下,金烁便满脸堆笑地迎接徐云下车。

    论职级,金烁这盛京府尹比徐云这禁军统领还要高上半级,但徐云毕竟是天天能在皇上身边转悠的人,还有个当丞相的父亲。

    所以这官场的权力,绝不仅看职级,还要看你与权力中心的距离,以及有多深厚的背景。

    二人进得府衙后堂,摒退了所有衙役,金烁恭恭敬敬请徐云坐下,沏上一壶茶:“万寿庄一事当如何处置,还请大人指条明路。”

    张若琳匿名上报之处自然包括主理盛京府内诸般事宜的盛京府衙,所以关于万寿庄一案的始末,只怕金烁比徐云还要门清。徐云也无需多废话,便道:“自然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金烁咂摸着这话,却辨不出滋味。

    “大人,你整日在徐相身边,此事想必也瞒不过您。那张若琳所述之事固然有违法度,却实际是钱庄行当不成文的规矩,自从有了这行以来,历来都是这般行事,绝不仅是盛京万寿庄一铺,更非姜大海一人。若要查,请问要查到何人?遍及多广呢?”

    “哦?”徐云眨了眨眼,似乎金烁方才所言并非东越通用语言。“刚刚薛大人所言何意?我只知此案是那掌柜姜大海一人贪婪成性,冒领钱银,圣上也说此案只是一桩账目不清的小事。莫非大人还知道什么下官所不知的秘辛?”

    金烁与满脸无辜的徐云面面相觑,算是领悟了个中深意。心下稍安,便终于坐了下来,给自己也斟上了茶。

    “恕下官愚钝,大人以为,此案理应治什么罪?”金烁拱手问道。

    “应治什么罪自然要等查了才知。”徐云笑。“不过大人,你我皆受皇恩,须知既受了皇恩便要替圣上分忧。”

    “敢问如何分忧?”金烁又凑近了些。

    徐云拂了拂茶杯上的沫子,用手指沾了点儿水:“你我是干什么来的?金大人。”

    金烁满脸的迷惘。

    “查罪!”徐云用手指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工工整整写下一个“罪”字。

    他又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

    “这有没有查出罪来,不就是有没有为圣上分忧的铁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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