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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兴州

    原来,几人早就商议要为宋训报那一拳之仇,顺便教训一下桀骜的陆绥,恰好听闻她们二人受了鞭笞,深觉机会不可放过。

    病男人见状,吃力地支起病躯,喝止道:“放开她们!”

    然而他太过虚弱,声音细微,无人在意。

    先前落水的少年颤抖着,低下头颅。

    见到陆绥被宋训和另一个少年纠缠着,钟令音立刻要去帮忙。草料堆上的几个少年站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令音妹妹,你别走呀。”

    他们依旧笑嘻嘻的。

    钟令音柳眉倒竖:“让开!”

    她比几个少年矮上许多,说话时要仰着头,气势上便矮上一截。

    “怎么了,你不想要回这个畜生了吗?”

    其中一个少年对她展示手中扼住的雏鹰。

    钟令音心下一沉,劈手便夺:“还给我!”

    少年戏谑地将手举高:“你能抢到,就还给你。”

    那脆弱的雏鹰在几个少年手中来回递换,叫声越发微弱,钟令音心急如焚,“快还给我!”

    她奋力一扑,不料面前少年飞快闪身,她重重扑在地上。

    “呃!”一声隐忍的痛呼传来。

    陆绥摔倒在地,宋训伸脚,踩住他受过鞭笞的伤口,恶狠狠道:“不过是个罪奴之子,也敢嚣张?”

    他抬脚就往陆绥头部踢去:“你家通敌,钟氏兵败,你与钟令音倒是蛇鼠一窝,怪不得能凑在一块!”

    宋训不断踢打陆绥,忽然一个黑影扑到他身上,将他往一旁摔去。

    病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宋训:“宋家郎君,嘴上留德。”

    先前的老者站出来:“你也是兴州军,兴州丢了有你一份责任,大家愣着做什么?我们原本的生活多么平静,现在家破人亡,不都是拜他们所赐?”

    几个最为仇视钟氏的奴隶站了起来。先前他们见钟令音年幼,拉不下脸面像宋训一样为难她,但是经老人这样一说,他们难免想起死去的亲人。

    圆脸少女拉住最近的一个刀疤脸男人:“大家都冷静一下,害了我们的是燕蚩人,不是钟娘子啊!”

    那人一把拨开她,怒气冲冲地走到钟令音面前:“小丫头,我不该为难一个孩子,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指向门外的雪原,“请便吧。”

    钟令音方才那一扑,已将雏鹰夺回,此刻揽在怀中紧紧护着,明亮的眼睛里皆是倔强:“我爹娘无过,我不会走。”

    “你还是听他的吧!”正当这时,门边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说的是汉话,却夹杂着胡腔。

    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

    月光下,一个身着窄袖联珠纹锦袍,腰缀玛瑙链的少年,在一群燕蚩奴仆的拥簇下,出现在门口。

    方才的话,正出自他口。

    饶是不认识他,单凭装束,马奴们也能看出他身份高贵,摸不清他的来意,一时噤若寒蝉。

    少年一步步走向钟令音,编发末端金玲叮铃,这是当下马厩中唯一的声响。

    陆绥见状,感到来者不善。他忍着头晕站起,想要护到钟令音身前,后者将雏鹰往怀里藏了藏,几不可察地对他摇头,不许他轻举妄动。

    胡族少年停在钟令音面前,屈身俯就:“怎么样令音,你想通了吗?只要你肯认错,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你带离这个腌臜之地。”

    钟令音下意识后仰,避开他的呼吸,蹙起眉头,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条毒蛇。

    钟令音长到八岁的年纪,只有一件事,最是后悔。

    一年前,她在大漠中救下一个得了热病的胡族少年。

    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自称自己与家人失散,迷了路,钟令音便将其带回兴州,命人悉心照顾。待少年痊愈后,又派人护送他归乡。

    那时少年说,他来自乌胥山以西的域外。

    然而过了很久,护送少年的部曲迟迟没有回来。大漠中的变数太多,有人猜测,或许他们都已遇险。钟令音为此伤心自责了许久。

    一年后,兴州城破,在燕蚩的俘虏营中,钟令音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

    周围的燕蚩兵称他为:“蒙越王子。”

    蒙越将被俘为奴的钟令音收做帐中女奴,吃穿用度从不苛待,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她必须认蒙越为主,忠心不移,此生不悔。

    钟令音坚决反抗,屡次设法逃走。昨日,她趁蒙越带她去看节会之际,偷马潜逃,蒙越终于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派人把她丢来了马厩。

    钟令音冷眼瞪着蒙越:“问多少遍也是一样,我乃兴州都督之女,绝不会以身侍贼!”

    蒙越脸上的笑意裂开一道缝隙,他的手攀上钟令音的肩头,死死按住她鞭笞留下的伤口:“令音啊,何必说得这样决绝,你们中原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我偏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钟令音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仍然倔强道。

    蒙越的脸色阴沉下去。

    “骨咄禄!”他忽然用燕蚩语说道,“这些汉人奴隶暴动,全部处死。”

    钟令音变了脸色,还没来得及阻止,骨咄禄已经出刀,劈向了离得最近的刀疤脸。

    鲜血迸溅,钟令音感到脸上一片温热。有人恐惧的大叫起来,马厩中顿时乱作一团。

    蒙越指指圆脸少女,立刻有人将她拖到跟前。

    “方才你说,是谁害得你们?”

    少女的咽喉被他紧紧扼住,浑身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

    “若非钟廷宜作战不利,你们岂会沦落到这番下场?钟廷宜才是你们的仇人。”蒙越阴恻恻地诱导着。

    “放开她!”钟令音用力去拽蒙越的手,但蒙越铁臂一般,丝毫不动,只是紧紧扼着女孩。

    女孩的脸憋得涨红,绝望之际,只能胡乱点头。

    蒙越满意地勾唇,手指一松:“杀了。”

    骨咄禄高高举刀。

    “住手!”钟令音抱住虚脱无力的女孩,厉声尖叫,“让他住手,蒙越!”

    骨咄禄知道蒙越看重钟令音,不敢轻举妄动,为难地看着蒙越。

    蒙越道:“令音,你将他们当做同胞,他们还不是把你视作仇敌。多可笑,你如此看不上我,在他们眼中,我俩却是同类。”

    钟令音已经听不进别的话,只叠声喊着住手,声音凄厉。

    蒙越摆手,骨咄禄将弯刀蹭过臂弯,抹净鲜血,收刀回鞘

    “令音,他们今日逃过一劫,仰仗的不是你的威势,而是我对你的情谊。”蒙越凝视着钟令音。

    “若有一天,你将这份情谊消磨尽了……”他缓缓扫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脸,没有将话说完,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尸身仍倒在那里,瞪圆的眼睛,像在控诉。

    ……

    夜幕渐渐降临,兴州城中的大火依然不熄,灼灼烈火将天幕都烧得稀薄。钟令音找不到爹娘,找不到兄长,逆着人流,一直往城门跑。

    女墙之下,反而见不到火光,听不清喧嚣,钟令音抬头,明月之下,她看到爹娘目眦欲裂的脸。

    钟令音骤然惊醒。

    刀疤脸的尸身被陆绥找了一块素布遮上,霜华般的月光下,静静地横在地上。

    蒙越将尸身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震慑她。

    钟令音心底生起一阵寒意。

    耳畔响起一阵窸窣声。

    她循声望去,窗边站立着一个黑影,她不由惊骇,但定睛一看,却是陆绥。

    “怎么醒了。”

    或许是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陆绥头也未回,只是轻声询问。

    钟令音走到他身边,见他手里捧着雏鹰。

    “你这是?”

    “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打算现在就放它走。”陆绥将最后一点干饼喂给它,神色露出一点柔弱,但很快便又是漠然,让钟令音感到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保护不了它,也没有能力将它养大,它是长空之主,不该只囿于方寸之间。”陆绥继续道。

    “总归要分别,不如就现在。”他说完,将双手往窗外一递,而那雏鸟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仍旧不知餍足地轻啄陆绥的手心,想要寻找一点食物。

    陆绥将手举得更高:“去吧。”

    或许是感受到了苍穹的召唤,这次,雏鹰终于振起双翼,试探扑棱两下,向着明月飞去,却又在离别之前,在原地盘桓了两圈。

    送出雏鹰,两人一时都默默无言。

    良久,钟令音打破沉默。

    “今日之事,抱歉。”她歉疚地看着陆绥,小声说道。

    陆绥面露不解。

    “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不会害得你一起挨鞭子,更不会害得你被宋训打……”

    她越说声音越低,语气越懊恼。

    晦暗的夜色里,女孩低垂着眼帘,神情沮丧,全然不见面对蒙越时的神气,像一只被拔去利刺的刺猬,只露出最脆弱柔软的皮肤。

    “不是你的错。”陆绥的声音沉静。他仿佛极不会安慰别人,生硬地说完,便没了声响。

    钟令音抬头,对上他深水一般的黑眸。

    他的神情认真、坚定。一股热意冲出眼眶,钟令音连忙抬手去擦,但仍然止不住汹涌的泪意。

    自从兴州沦陷,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怨怼她,但现在有一个同样遭受兴州之难的同胞愿意对她说,不是她的错。

    “如果能逃出去,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证明你家清白的证据。”

    她感到无以为报,郑重承诺。

    ……

    下半夜,钟令音睡得安稳许多,但朦胧中,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快死了!”

    “去去去,离远点,晦气!”

    睁开眼,见陆绥已经坐起身来。

    声音是从后槽传来的。

    病男人咳嗽不止,呼吸粗重。

    死亡的阴霾尚未从马厩中散去,稍有风吹草动,就惹得人心惶惶。

    “他病了许久,一直不见好,该不会得了什么恶疾吧?

    “可别将病气过给大家……”

    后槽的人七嘴八舌地抱怨,间或夹杂几声咳嗦。

    钟令音忧心忡忡地站起来,想将病男人带到这边照顾。

    陆绥按住她,安抚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后槽走去。又是一阵嘈杂声,不过很快就停息了。陆绥将病男人扶了过来。

    男人高出他半个头,但却十分虚弱,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倾倒在他身上,被他半扶半拖着走,短短几丈距离,两人俱是出了一身的汗。

    钟令音将草堆铺出一个相对舒适的空处,帮忙一起将男人扶住躺下。

    男人浑身滚烫,面色惨白,喉咙嘶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感激地看着两人:“小娘子,陆郎君,多谢你们……不过,实在不必为我费心了,我恐怕……咳咳咳……”

    男人每说两个字,就粗重地呼吸几声。

    钟令音泪盈于睫,想开口安慰他,喉咙却被涌动的情绪哽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陆绥取来净水喂他,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冷汗。早在兴州城破前,他就经历过多次生死离别,此刻要比钟令音镇定许多。

    “小娘子不必伤心。”男人有气无力道:“能跟随钟都督,是我此生幸事。只是我家中尚有高堂与小妹牵挂,若娘子能归周,可否替我向她们传个信?便说我是死在疆场之上,是为国捐躯,让她们不要难过。”

    男人眼中蓄满泪水。门外雪原上的冷光穿过窗栏透进来,他的视线,穿过窗栏,又仿佛穿越关山万重,看见遥远的兴州,看到更遥远的故乡。

    草屋中,两鬓见白的母亲借着油灯的光,在夜色中缝补衣裳,年幼的小妹酣睡在一旁榻上,嘴角噙笑,像是做了个美梦。

    然而再一晃神,油灯的光变了。

    火光冲天,兴州的众生,都在铁骑与弯刀下苦苦煎熬。迟滞的援军、未至的战报、绝望的炼狱。

    他的身体仍然困在仇敌的囹圄。

    钟令音忍不住低低抽噎,为了他即将消逝的生命。

    他痛苦地看着与小妹一般年纪的她。

    “小娘子……”

    她年幼瘦弱,骤失怙持,在这虎狼环饲的燕蚩已经举步维艰。

    “你有没有想过……”

    但自己行将就木,若兴州之难要申冤、都督将军要正名,舍她其谁?

    “兴州之难,或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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