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尘对地图有何标注并不在意,不过,为了给阿扶看的话,倒是他疏忽了这个准备。
玉扶太弱了,不管她有什么秘密,变强总归是好事。
息尘接过地图,展开到玉扶也能清楚看见的样子。
“可有想去的?”
“我想去极乐城。”
行知说完,方察觉师叔问的或不是自己,一时无地自容。
“可以。”息尘容色平静回道,目光温和落在行知身上,又看向行岳:“行岳有何想法?”
行岳没想师叔竟会问自己,一拍后脑,颇憨傻耿直道:“弟子没行知师弟想的多,去哪都可,只要是我的机缘。”
息尘稍一做想,规划出路线,道:“便先往极乐城去吧。”
至于玉扶,她方才已经看过地图了,字是大都认得,可许多蚯蚓一样的路线,她根本看不懂,自然是息尘往哪走,她就去哪。
但一路所过,她的问题也颇多,息尘脑中声音就无有停下的时候,诸如——“极乐城是什么?”
“是真的城镇吗?”
“我的机缘也在那里吗?”
“哇,那边有好多雷光。”
亦或是听到一些打斗,偷偷告诉息尘:“我听到隔壁山有人打起来了。”
……
玉扶对什么都好奇,息尘倒也耐心,知道的都讲与她听。
极乐城不是真实存在的城池,而是昔日一狐妖寿元将近之时,寻到人族之地飞升失败所化的一城幻境,传闻有狐族至宝落在极乐城,但数千年来,入游仙会修士之多,也未有寻得至宝的,反倒多了一些从中磨出心境的修士。
行知为佛修,佛修重心境,极乐城于他也算是个好去处。
玉扶听完就对极乐城失去了兴趣,她不喜欢狐妖,狐妖所化的城池自然也不想去。
重新从地图中挑出几个地点,又让息尘为她讲。
也不知是不是游仙会太大的缘故,整整一日,他们几乎没有与旁的修士撞上过。
直到入夜,行岳忽然问:“师叔,你可有听到打铁声?”
玉扶竖耳听了听,见鬼一样地看向行岳,她什么都没听到,而无论是息尘还是行知都不曾听到,可每隔一段路,行岳又会说听到打铁声。
最后,指着空无一人的沙地,道有个铁匠铺,并与几人辞行:“师叔,我的机缘应就是在此匠铺了,余下的路,我就不走了。”
息尘点头,行岳也转瞬消失在沙地。
行知目露羡慕。
玉扶茫然一会后,也倏地想明白了,行岳是碰到独一无二,独属于他的机缘了,所以除了他之外的人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这给了玉扶新的目标,她也想寻属于她的机缘,而不是去碰人人可试的机遇。
她不断放出魂体小兔,于空中飘荡,有的融于风中,有的隐于地下……
行知瞧得惊讶,夸赞:“阿扶小兔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不愧是师叔的灵兔!”
玉扶自觉忽视了后半句,只听喜欢听的夸赞,头昂得高高的,尾巴也开心得一摆一摆。
息尘不是多话之人,一行又少了行岳,行知对息尘敬仰多过平常心,请教几个修炼难题已是极限,不敢再过多叨扰,可师叔的兔子不一样,灵性、听得懂人话。
他开始同玉扶说话,夸赞玉扶,问玉扶饿不饿,渴不渴,需不需要水……
这令他一途缓解了不少同佛子相处的紧张。
“到了。”又一次行知与玉扶嘘寒问暖,息尘瞧着远处开了口。
一座于夜色下也繁华溢彩的城池。
明明还隔了数里的距离,可那城中妖异的笑声恍若就在身旁。
行知干吞了下唾沫,忐忑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师叔可也要进去一探?”
看出他的不果决,息尘凝了眉:“你既欲得金刚心,如何自己先惧了?”
息尘的训斥从不是声色俱厉的,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严肃。
玉扶就最怕息尘这样了,会打心底地的生出一种令他失望了的愧疚。
果然,被训的行知立马就反思坚定了起来。
“师叔,我便去了。”
“阿扶也再见。”
玉扶同病相怜地与他挥了挥手。
息尘霎时瞧来,玉扶无辜与他对视,她这两日可乖了呢,没有闹着要息尘的灵力,还非常好学。
又少了一个人,息尘这时才发现,玉扶自换趴到他肩上,同他相距得有多近,偏个头,就几乎能碰上。
玉扶被他瞧得开始心里打鼓,微微挪动一下身子,脑袋直接蹭到了息尘的脸颊,蹭了他满嘴的毛,还无所察地继续撒娇。
“阿扶,莫蹭了。”息尘偏脸,伸手擦嘴,摸下不少白色的细毛:“阿扶,你掉毛了。”
平静又肯定的语气。
玉扶:......
佛修,呆瓜,她明明是在撒娇,他却只发现她掉毛。
而且,兔子哪有不掉毛的,她虽然一百多岁了,可放在妖族的年龄里算,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玉扶懒得同息尘解释,她换了个方向趴着,从面向息尘,变成了尾巴对着他。
但这样趴,其实更容易吃到毛。
息尘在提不提醒玉扶上思索良久,也便随她去了。
只是,不知要喂什么,可以减少掉毛。
*
玉扶是在进入游仙会的第五日,才终于遇到了属于她的机缘。
她的面前是座非常庞大又熟悉的山系,她自小生长的碧山。
从见到第一眼,玉扶就无比肯定这是属于她的机缘,她从息尘身上跳下,向前。
忽停住转向息尘,问他:“你会等我吗?”
思索一下又反悔道:“算了,我还是不要你等我了。”
息尘并见不到山体,但他能感觉到这处的气机浓郁,阿扶的运气不错。
只是,他又不理解她突然冒出的话了。
游仙会的机缘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一直知晓,自己突破的契机并不落在此处。
阿扶需要的话,他确有意在此等她,但她不需要——
息尘蓦地生出几分失落。
同息尘在一起久了,加上临时契约的联系,玉扶已能从息尘一贯平静的面色中解读出不一样的情绪。
好比现在,玉扶就觉得他那双极漂亮慈悲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伤感。
原来没有她的陪伴,息尘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啊。
玉扶慢慢退回几步,为自己的话的加了句解释:“我遇到机缘了,希望你也能找到机缘。”
“所以我不要你等我了。”
“我会很快出来的。”
明明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可玉扶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羞赧,说完后,也不等息尘作何反应,速度极快地跑进了山里。
甫一入山,浓郁熟悉的灵力包裹了她,她的原形开始变大,她失去的修为也在迅速恢复,就恍如她不曾下过山,也不曾遭到过恶妖的吞食。
慢慢的,她接受了这种认定,她在山林间奔跑,与精怪们嬉戏,开始遗忘这里原是游仙会中的一个幻境。
渡情期令她消沉了好一阵,但度过的不算艰难,好像睡了沉沉的一觉她就已经又成长很多,她的原形能变得更大,元神也变得更有精神。
她跑遍了整座山,将山灵精怪们惊醒,要它们为她庆祝,咆哮声、鸟雀声、风声、湍流声……有为她庆祝的,也有嫌弃她扰民的,总之,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欢快。
最后,她跑累了,就趴在用许多仙鹤绒羽攒织而成的巨大绒毯上,看着两只刺猬打架,她一会觉得灰刺的刺猬说得对,伸爪偏帮一下,一会又觉得黑刺的有理,又帮一下,最后两只刺猬都生了气,一同扎了她一下,出了她的洞府。
她每日不是修炼就是同精怪们混到一出,如此一日又一日,浑然不知山间日月久。
然后,忽地有一日,河水开始变浑浊,大山开始摇晃,所有的山灵精怪开始四处逃窜,有路过她洞口的启灵精怪同她大喊:“阿扶,山要倒了,快跑——”
山怎么会倒呢?明明这么大,这么坚固?
但由不得她多想,她的洞府开始落下碎石,石壁也开始倾塌,令人晕眩的摇晃也随之而来,她必须走了。
玉扶跑出洞府,与许多相熟不相熟的精怪一同向外跑去。
她跑得很快,很快甩下了许多精怪、爬虫走兽。
但山体还在开裂,甚至山谷中以往温顺的河流也变了模样,湍急、凶悍,一个浪头能卷走大片的生灵,山体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也被连根卷起,留下不断松动的土层。
玉扶带起几个小伙伴,将他们衔起抛到背上,攀上山谷高处。
然而,这种喘息只是片刻的,松散的土层,开始内陷,整个山体都在下沉,曾令她无限舒适眷恋的家,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可怖得要吞噬她。
玉扶又开始逃跑,她的身旁总会出现一些相识的精怪,她一边跑一边努力地帮助它们,但总也救不完。
她开始疲惫,精怪们也让她先跑。
玉扶迟疑地放下了它们,往前跑数步,一扭头,眼见着滔天的水势就要吞噬让她先跑的精怪们。
玉扶反悔了,她在一瞬变得巨大,破开吞噬的水势。
她甩甩头,泥浆的点渍如何也甩不干净,她满眼看见的都是林木被淹没,精怪在逃窜,在求救,远处的山体甚至如被巨斧劈开一般分做两半……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里是她的家,也是所有碧山生灵的家,她还有它们离开了这,又能去哪?
合欢宫是会收留她,可其他生灵呢?
而且碧山出现问题,就在隔壁的合欢宗又哪会不被影响?
是不是外头也地裂了呢?
玉扶歇了逃跑离开的心,变得更大,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洪流,为山灵们争取逃离的时间。
同时,她的神识也在往下探,遇见裂隙,就将洪流向裂隙引去,再用定山之法将裂隙合上。
玉扶的定山之法用的并不熟练,过往的百余年,她光长个,只会镇山术。
她第一次如此懊恼,后悔过往修炼的不够用功,姥姥将碧山交给她守护,她却没有做好。
山要塌了,精怪要死了,它们那样小,只开了灵智,又不会修炼,而碧山那么大,它们怎么能跑得过山倾的速度?
玉扶一边哭,一边坚韧地向山中心而去,定山之法用得也越来越熟练,她所经之处,洪水被引入山体暗流向下而去,但裂隙实在太多了,玉扶哭得越发凶了,她做不到阻止碧山倒塌。
她想姥姥了,好想好想。
姥姥不会像她一样没本事,姥姥一定能将山灵们都庇佑得安全无虞,姥姥也不会像她一样胆小逃跑——
玉扶想着如果是姥姥在的话,会怎么做,终于靠近了如天斧劈开的山体前。
深不可见底的裂渊,黑洞洞的,其下暗河湍流凶猛得仿佛要冲出来吃掉她!
玉扶后退一步,脏兮兮的爪子擦了擦泪,做好准备似的开始缩小身形,跃入了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