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黄的屋子里,一人躺一人坐,寂静无声。
唐云舒在陈衡说完那句话后,心猛地漏跳一拍。
婚姻,结两姓之好,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自幼博览群书的她自然知道新婚之夜的两口子会发生什么。
她有准备,但没准备这么多。
此刻坐在炕上的姑娘正满脸紧张的绞着手指,想要拥有平日里的神色从容。
显然,当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人的情绪和状态显然不是那么听从指挥。
不过唐云舒不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炕上半坐半靠,正怔怔出神的男人道:“嗯,我去洗漱。”
语气淡然,面色从容。
要不是看见她绞着衣角的手指,陈衡还真以为她能那么淡定。
他就说嘛,在这种事情上,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还能输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嗯,去吧。”陈衡听见自己说,同样淡定如常。
唐云舒扭头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问:“你……不去洗漱吗?”
“洗漱?我早上才刷过牙。”陈衡想了想道,今天被灌了那么多酒,就算他酒量还不错,也有些晕头转向。
“嗯……那个,我觉得一天得刷两次牙才比较卫生。”唐云舒有些委婉道。
陈衡皱眉,什么卫不卫生的,上了战场都能躺在泥塘子里睡觉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
“还是洗一洗再睡吧,今天忙了这么久,洗洗松泛些,也更容易入睡。”唐云舒劝说着。
其实这张炕这么大,她可以睡另一边,陈衡洗不洗跟她没关系,连大粪都挑过的她也不是那么在意气味问题。
可是,一想到两人即将有肌肤之亲,但这人不刷牙不洗脸,唐云舒就有些接受不了。
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陈衡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人家这是嫌弃他呢。
抬起胳膊左右嗅了嗅,好家伙,一股子酒味儿,确实有些呛鼻。
“洗吧洗吧。”说着就从炕上下来,穿着鞋就往外走。
路过唐云舒身边,看她有些得意的扬起唇角,嘴闲不住,说了一句:“瞎讲究。”
跟他娘似的。
这下好了,给自己又找了一个管着他的“娘”。
虽然这么想,陈衡还是老老实实走到外面灶房里准备烧水。
他倒是没所谓用什么水,屋里那人估计不行。
一进去就见到他娘在灶前忙活。
“娘,这么晚了咋还不睡?”
柳梅闻声回头,“这不是给你们烧水吗?你来干什么?”
“烧水。”
见儿子走过来蹲在自己身边,柳梅往后瞧一眼,见没人,就说:“怎么,这才娶了媳妇儿就开始爱干净了?从前可是我一遍又一遍,就差请你你才会好好洗。”
还是娶了媳妇儿好啊。
陈衡听他娘这么一说,忍不住吐槽道:“你这个儿媳妇倒是合了你的意了,跟你一样,瞎讲究。”
“怎么会是瞎讲究,洗干净了去睡觉,自己不舒服啊。”
“舒服,舒服,可舒服了。”陈衡不以为意。
“什么舒服?”刚进门的唐云舒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开口。
说完才发现婆婆也在这里,打了个招呼后就有些不自在,迟疑着想回房间。
柳梅看出了儿媳妇的不自在,本来就想回去留小夫妻两人的她,随意嘱咐几句就忙不迭走了。
柳梅一走,就剩唐云舒和陈衡,两人其实也算不得熟稔,柳梅在时还说了几句话,眼下她一走,本就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微妙的两人更是一言不发,唯余灶洞里的柴火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离灶洞太近,陈衡只觉得热得慌,伸手试了试水,暗忖温度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扯了扯军装领子,“水温差不多了,你去屋里洗吧。”
累了一天的唐云舒在那短暂的安静时间里,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即便对之后的事十分紧张,但还是抵不住身子的乏累,被陈衡这么一叫,回过神来,下意识应好。
见陈衡快步走出去,她有些疑惑,这人难道不洗了。
等她想要去打水时,才发现那人已经将水灌在了暖水瓶里。
她微微一笑,提起暖水瓶就往屋里去。
走出灶屋,就见陈衡已经拉开了院门。
“你要去哪?”她连忙出声。
“河里洗澡。”那人头也不回。
“那是冷水,会生病的。”
“没事,习惯了。”陈衡说完不等唐云舒多说就走了。
要是不洗,她还不得嫌弃死他。
心里腹诽着,陈衡往大队里男人们常常洗澡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扯领子,怎么还是那么热。
院子里,唐云舒咬着唇,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去把人叫回来。
“云舒,怎么了?”
屋子里,夫妻俩听见开门的动静,陈继明连忙打发妻子出来看看。
唐云舒一五一十将陈衡说的话告诉了柳梅。
柳梅听完松了口气,笑道:“没事,他从小就是在河里长大的,身体好得很,不碍事。”
差点以为是老小又犯浑,两口子结婚第一天就掐架。
见没事,柳梅嘱咐几句就回去了。
唐云舒也提着暖水瓶进屋。
因为要结婚,唐云舒今天早上早早地洗了个澡,忙了一天,身上不免有些黏腻。
但此刻是在别人家,实在不好洗澡,就拿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身子。
等她弄完,陈衡刚好回来。
听到院门响起的声音,唐云舒连忙穿好衣服,跑去将门闩打开。
“你、你回来了?”扑面而来的,是独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夜深人静时,唐云舒紧张得结巴。
“嗯。”陈衡一推门就见到撞见唐云舒,满屋子的暖香,熏得他刚才觉得有些凉快的身体又热了起来,喉咙都有些干。
眼前人也不是白日那身严肃的打扮,而是穿了一件单衣,即便宽松,也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
“我去倒水。”唐云舒想略过陈衡出门。
不料那人堵在门口,一动未动,唐云舒抬眼看他。
只见男人短而硬的头发还泛着潮意,不知道是否是刚刚洗澡时眼里进了水的缘故,那双黑沉的桃花眸里泛着红。
“给我吧。”陈衡不由分说接过唐云舒手里的盆。
宽厚温暖的大掌搭上了细腻的指尖,唐云舒感受到了,想要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下意识将手缩回去的同时,那人已经端着盆转了身。
哗啦——
是水被泼出去的声音。
唐云舒只觉得此刻的自己的心就像是那盆被泼出去的水,七零八落,七上八下。
她慌得不能自已,听到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脱了鞋上炕,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只见那人进了门,在桌在上拿了什么东西,又出了门。
唐云舒忍不住伸头透过门口看去,就见男人就着月光,站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刷牙。
陈家条件好,当家的媳妇又是个爱干净的,自然有讲究的条件,卫生习惯还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洗漱用具。
陈衡也被他娘喊习惯了,没人管的时候邋遢些,有人管着也随喊随动。
唐云舒放下心来,还以为自己还要催一遍呢。
听说这人脾气不好,她虽然有些犹豫,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坚持让他刷牙,否则她接受不了。
不多时,陈衡进了屋。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农村的夜,寂静安宁,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地便睡下。
屋外是蝉鸣蛙叫,屋内是两人紧张的呼吸声。
陈衡活了二十多年,即便在部队里听过不少荤话,此刻还是手足无措。
“你放松点儿。”他粗喘着伏在女人身上,声音暗哑,鼻尖汗珠滴落,鼻腔里满是不属于他的馨香。
“我、我、我没紧张。”唐云舒缩在男人怀里,忍不住发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一听到她这娇柔的声音,陈衡彻底没招了。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一个翻身躺倒在侧边,他大口喘息,吐出胸腔中的浊气。
待他重振旗鼓,想要再来时,就听到身旁那娇娇怯怯的声音道:“要不……要不然还是等我们再熟悉熟悉吧,我、我害怕。”
准备再来的陈衡一哽,顿时泄了气。
“可以。”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他陈家还是真是欠了她们家的,这简直就是个磨人精。
“你,生气了吗?”过了很久,唐云舒问。
“没有,这种事急不得,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县里领证。”
见他的声音恢复如初,四平八稳,不像生气的样子,唐云舒松了口气。
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睡不着,结果闭上眼睛,疲惫了一天的她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反观陈衡,此刻的他仍旧兴奋着,坐起身,透过穿过窗缝的月光,他恶狠狠地盯着面容沉静、睡得正香的姑娘。
忍不住咬牙切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轻手轻脚下了炕,出了门,待回来时,又是满身冰凉,磨磨蹭蹭许久,总算能够安然入睡。
翌日一早,新婚的小夫妻两人早早吃完早饭就出发去县里。
陈衡骑着自行车,后座坐着唐云舒。
半道上,唐云舒紧皱着眉头,一脸不舒服,忍不住在后面动了动身体。
陈衡在再次感受到那股轻微的力道后,一脚停下了车,扭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唐云舒回。
陈衡盯着唐云舒干净分明的双眼:“没怎么你动什么?”
“真没什么,咱们赶紧走吧,晚了回来该天黑了。”唐云舒低下头。
“一天天奇奇怪怪的。”陈衡见她死活不说,也懒得再问,抬脚搭上脚踏。
真憋不住了总会说的。
回头那一瞬,他看见了空档的后座,只有一堆铁架子。
陈衡瞬间反应过来估计是被硌得慌
“下车。”
唐云舒听着他这不耐烦的语气,不明所以的下了车,心中有些忐忑。
这混账不会想要把她扔在这里吧?
“自己痛不会说,憋着干什么?”陈衡一边说一边麻利地脱了外套绑在车后座上。
抬起头白了唐云舒一眼,嫌弃道:“真娇气!”
唐云舒怔愣地看着他的动作,一时回不过神。
“愣着干啥,还不上车?”
唐云舒上了车,感受着柔软的坐垫,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嘴硬心软的混子,也暗戳戳白了他一眼。
夫妻两人一路进了城,大路上,忽然有人叫陈衡的名字,两人一回头,陈衡笑着应,唐云舒却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惨白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