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眼看到了要去部队的日子,唐云舒显而易见地更依赖起父母来。
“云舒,到了部队可要遵守部队的纪律,不要跟爸爸似的,信口开河,到时候不仅会影响你自己,还会影响小陈。”
地里,头顶顶着烈日,唐骥和冯嬅低声嘱咐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他们身边,如今家里又是这副光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比之往日更加唠叨。
唐云舒自然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低着头,忍住眼眶的酸涩,频频点头。
一旁帮着陈衡瞥见她眼眶有些红,对唐骥道:“知道的爸,这不还有我呢。”
放下手里的锄头歇了歇,陈衡低头看了看埋着脑袋的唐云舒,又看看唐骥,斟酌了半晌道:“要不就让云舒留在家里,方便照顾你们,也不是一定要随军。”
“当然,我不是怕她说错话做错事影响我啥的,就是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他补充。
没看见唐云舒这一天天就想腻在父母身边,可怜兮兮的。
唐云舒听到陈衡的话,充满希冀地看向父母,现在她已经是军属了,至少安全问题不像以往那般令人忧心。
“不行,云舒必须得去,新婚夫妻分居算怎么回事儿,又不是条件不允许。”
率先出声反对的,是冯嬅。
她说的原因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部队始终比之外面要安全得多。
他们做父母的,求的就是子女安全无虞,一生顺遂,不可能冒一丁点的险。
“你妈妈说得没错,就算是我们同意了,你父母那边也不可能同意。”唐骥看向陈衡。
如今陈衡好不容易才结婚,陈家当然想要两夫妻住在一起,随时期待着孙子辈的到来,怎么会同意云舒留在青山大队呢。
陈衡一想也是,他娘催他结婚都快魔怔了,现在他终于如愿,怎么可能不催下一步。
看见唐云舒眼里黯下去的光亮,他还是开了口:“我家那边我去说,没问题的。”
“不必了,我跟你走。”唐云舒语气有些淡,显然不是很开心。
她理解父母的用心,但还是有些难受。
她知道自己去随军是板上钉钉的事,先不说这里还有个蒋济舟,就算没有,像父母这样明事理的人也不会同意她的任性,只是话是陈衡对父母说的,她不免还是会抱有侥幸。
冯嬅见女儿这样,又温言软语地安慰。
一旁的陈衡心里冷哼,瞧瞧这大小姐,哪里有当人媳妇儿的样子,她不想去是吧,那他还就偏偏让她去。
只是这个时候有丈母娘他们冲锋在前,他自然不会多话。
他就不信了,自己一个根正苗红的工农阶级,还治不了一个差点成了右/派的小丫头片子。
*
天灰蒙蒙时,在一声声公鸡的打鸣声里,陈衡起了床。
先检查一遍昨天晚上收拾好的东西,以防有什么遗漏,便回到炕前,戳了戳唐云舒睡得红扑扑的脸,“起了,该走了。”
唔,手感真不错,不愧是精养着长大的。
唐云舒被他折腾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穿好衣服下炕。
收拾好,一一与家里人话别,夫妻俩由陈杰夫妻陪着,一同来到了大队里坐牛车的地方。
问了时间,说是还有一会儿才出发,陈衡问唐云舒:“要去你爸妈那儿看看吗?”
因为今天走得早,昨天傍晚两人就去了父母那里道别。
眼看时间还早,陈衡看出了唐云舒的心思,便询问她的意见。
想了想,唐云舒看了眼牛棚的方向,料想父母这个时候肯定也早早起床了,点了点头。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牛棚,半道上遇上了唐骥夫妻。
“爸妈,你们这是去哪儿?”
“你们这是去哪儿?”
两方同时开口,明白对方的意思后,同时展颜。
趁着娘俩说话的功夫,陈衡来到老丈人身边,将兜里迟迟没有送出去的钱票往唐骥手里塞。
唐骥自然连连推拒,陈衡认真道:“爸,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是我孝敬您二老的,不能不要。”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哪里是当兵的对手,三两下下来,唐骥败下阵来,无奈收了东西。
“云舒自小是我和她妈惯着长大的,难免有些任性,以后还要你多多担待……”唐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唠唠叨叨的人,眼下却止不住地念叨。
“应该的,做男人的,哪能不体贴老婆?”陈衡回应。
回去的路上,两人隐隐约约见到前方走来一人。
以为是要去自家自留地里干活的乡亲,两人便没管,径直往前走。
这时,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叫着唐云舒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都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快走几步上前,唐云舒看清了人,是跟她一起挑粪的李婶子。
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唐云舒本能防备。
还没开口,就见李婶子一脸羞窘地从兜里摸出一堆皱皱巴巴的毛票。
她看了看站在唐云舒身旁人高马大的陈衡,弱弱开口:“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陈衡凝眉看向唐云舒,唐云舒看了看李婶子,然后对陈衡点了点头。
待陈衡往前走了些许,确定人听不见她们的谈话后,李婶子忍着羞愧,哭着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那天的确是她故意引着唐云舒去木桥边,原因很简单,因为六婶子给了她钱,就是手里的那堆毛票,还是她死活要回来的,否则只能得到一点点。
她抖着手将钱往唐云舒手里塞,鼻音浓重:“我家先生病了好久,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一跟我说,鬼使神差地我就应下了,后来被我先生知道,他死活不喝药,要我来给你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应该能体谅的,对不对?”
想到唐云舒如今跟他们一样的处境,她侥幸道,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唐云舒冷着脸退后,没有被她碰到分毫,“你明知道要是他们的计划成功了我会面临什么,但还是这么做了,要我怎么原谅你。”
“抱歉,我做不到。”
说完,她避开李婶子,向着陈衡所在的地方走去。
所谓的贞洁名声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就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王大壮“救”起来,她也不会因为所谓的名声而被迫嫁给他。
可在这样的世道里,好名声,有总比没有好,尤其是现在她家逢巨变的情况之下。
她能够理解李婶子的无奈和心酸,但作为受害者,她轻易说不出原谅的话。
*
陈衡见唐云舒脸色一直不太好,有心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直到上了火车,两人安置好行礼,坐在座位上,他才看着靠坐在窗边的姑娘开口:“那人得罪过你?”
虽然站得远,但他还是隐隐听到了哭声。
“算是吧。”唐云舒兴致缺缺,不想多谈。
陈衡见状,也停下了想要打探的欲望。
“时间还长着,今天起得又早,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儿,我看着东西。”
这么一个身娇肉贵的知识分子,他都害怕几天几夜的火车把人给累垮了。
唐云舒今天的情绪波动确实有些大,顺着陈衡的话点点头,然后闭上了双眼。
火车一路前行,到了下一个省,又转了一次车。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算太好的缘故,唐云舒有些晕车,脸色不太好。
才把东西放好,陈衡就想要去打水。
瞥见对面坐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正拿着军绿色的水壶喂孩子喝水,大致打量了一下,猜测这人估计是军属。
陈衡拿起同款水壶,对对面的妇人道:“嫂子,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媳妇儿,她有些晕车,我去给她打点热水。”
妇人闻声抬头,一张麦色的方圆脸,面色红润,气血十足,与对面唐云舒的惨白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位嫂子也是个热心的,见陈衡一身军装,满脸正气,当即爽快应下:“好嘞,你去吧,我看着她呢,没事的。”
陈衡道了谢,拿着军用水壶走开。
谢英子看着对面无精打采的姑娘,一边感叹着真美,一边将手中的水壶递过去:“妹子,你男人打水去了,那边人多,估计得有一会儿,你要不先喝点我的,才刚打来没多久。”
唐云舒有气无力地靠坐在窗边,被车厢里各种各样的怪味熏得说不出话。
听到谢英子的话,想到刚刚那小男孩差不多用嘴巴含住整个瓶口,她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嫂子,我不渴。”
“甭跟我客气,来吧,喝一点,喝一点好受,没毒!”
谢英子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嫂子,真的不用!”唐云舒怕她真要强压给自己,惊得陡然坐直了身体。
见她那么抗拒,谢英子停住了动作。
“那好,一会儿你男人就过来了。”谢英子坐了回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长得像城里人的姑娘八成是嫌弃她脏。
也不自讨没趣,她专心看着孩子吃东西。
不一会儿,陈衡打了水回来,唐云舒皱着眉喝了点,就闭上眼睛休息,耳边嘈杂声扰得人心烦。
谢英子一见陈衡过来,嘴巴就不停歇,一会儿问问这,一会儿问问那。
陈衡逐渐没了耐心,直到谢英子说了自己的目的地和此行的目的,陈衡才惊讶道:“你是张副团家的家属?”
“可不是咋滴,我一看见你们就知道你估计也是要到那里。”谢英子兴高采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