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还有可乐鸡翅都冻在冰箱里了,但要是两天还没吃完就不要吃了。”周女士拉着行李箱在门口站定。
“谨遵母上大人教诲,我送你去机场吧妈妈。”
“不折腾了,我自己去就行,”周一宁看着面前两个小鬼乖巧服顺站一边,眼睛里都是迫不及待,有点想笑,免不了又叮咛了几句,“你们两个出门在外一定当心,注意安全,有事情马上给家里打电话。还有,新一学期,多看看书。”
“知道啦知道啦!”
“知道啦阿姨!”
梁思凌和金合欢把周女士送上车,站在路边看车驶远,撒腿就跑回宿舍。
“快快快,来不及了!”
她们计划今晚去酒吧,本来打算五点就出发,结果周女士在饭桌上喋喋不休讲了两个小时。
妈妈讲着正经的“开学第一课”,殊不知她们俩早已经心猿意马,身在宿舍心在妈妈耳提面命少去的“危险区域’。
梁思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粉色亮片裙子换上,着急忙慌对着镜子画眼线,重重在眼尾一描,才发现拿的是之前去看演唱会时买的蓝色眼线笔。
“啊!画错了!”
拿着小镜子补妆的Lily一转头,笑瘫在地上。
“烦死啦!本来就要迟到了!”梁思凌看着镜子扒拉着自己的眼睛。
Lily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镜子里的梁思凌笑着说:“但还怪特别的,第二眼还有些顺眼。”
这样一说。
确实有点?
看着梁思凌眉毛一动,Lily就猜到这家伙又要当真了,来不及阻拦,玩心大发的梁思凌就手起刀落在另一只眼睛上画上蓝色眼线,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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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请客啊。”加航寻着停车位,对副驾坐着的人说。
段誉文懒懒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刚从意大利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加航拽过来喝酒。
“给我接风洗尘,还要我请客?”
“谁让你小子春风得意?”
加航找到停车位,看后视镜倒车时,扫到身边这个人刀刻斧凿般的俊脸,撇着嘴摇了摇头。
大学刚毕业拍的第一部正经电影就拿了威尼斯影展评审团大奖,人偏偏还长得不像猪头。天时地利,家境才华,这小子居然都有。
他把车停好,嫌弃地推了一下段誉文:“诶诶,到了。”
段誉文疲惫地一睁开眼,就看见车窗外一个打扮奇特的亚洲女生挽着同伴朝着他们的方向款款走来。
一般看到这样滑稽的景象,他好歹会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笑一下。
此刻却只有震撼。
奥运会上女主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一位波西米亚风的女海盗。
马戏团演员一样的眼妆和红唇浓到看不清真实五官,耳朵上坠着两片银杏叶一般大小的蓝色亮片。清凉吊带裙上也是亮片......像鱼鳞一般在夜里闪着光。清凉吊带外面又套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外套,脚下蹬着一双流苏皮靴。
段誉文坐在车内一时没动,待女生和身边朋友走近他们的车跟前,他才看到她蒲扇一般的睫毛下,眼线竟是蓝色的。“女海盗”应该是看快走到酒吧门口,忽然把外套一脱,整个光洁肩膀就袒露出来。
“我天,这什么打扮?”加航也留意到,感慨一声,久违的北京口音都出来了。
“我们也去这间酒吧?”段誉文问。
“对啊,怎么了?”
“是正经地方?”
加航心领神会他的意思,笑了一声,弯着胳膊撞了他一下。
他们两个人下车站定,女海盗站在他们面前几步远,走进酒吧时忽然大喊。
“Cherry is preying on men!!!”
两个男人站在酒吧门口同时脚步一顿。
“你确定这里不是红灯区?”
加航默默把手机拿了出来:“我看看,不是走错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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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确认没有走错路,段誉文和加航走进酒吧。
跟着服务生走到他们的位置时,段誉文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下黄历。
他们的座位就在女海盗Cherry和她朋友的旁边。
他和加航在昏暗中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眼神中的意思。
“别折腾了,就这里吧。”加航扯着他朝女海盗的方向走过去。
段誉文认命般拉开椅子,刚坐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准备润润嗓子,身边的海盗又语出惊人。
“这地方的酒也太贵了吧,一杯快赶上我‘卖身’一次的价钱了。唉,留在美国,真难。”
他很少失态,此刻却呛到水猛烈咳了两声。
女海盗和她的朋友听见动静,转头看他。
蓝色的全包眼线里眼神却澄澈干净,他也不知道怎么,从这浓脂厚粉下看出了女海盗原本应该清秀的五官。
好好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堕落至此。
他转开眼。
加航却与人攀谈起来:“你们是中国人?”
“跟你有关系?”梁思凌冷冷回应。
梁思凌刚刚一转头,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个高挑男生。高耸眉骨,星目浓眉,高挑鼻梁,坐在昏暗灯光里,像早年香港电影里的男主角。
被帅得愣了一下,随即她敏锐捕捉到对面人眼里的轻蔑不屑,想必是误会了她刚刚的玩笑。
真肤浅。
果然识人不能单看样貌。
肤浅男的朋友性格倒是很好,听见她语带恶意的话也没翻脸,依旧和颜悦色:“真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无意听见你们讲话。为表歉意,今晚两位的酒我们请了。”
这话听着悦耳,但是梁思凌余光扫到肤浅男依旧浑不在意地翻看着酒水单,浑身透露着恶劣不屑的态度。
梁思凌心里有气,但决定不跟疯子计较,没好气地说:“不必了,拿人手软。”
正要转过头将此事翻篇,她听见旁边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
“你哼什么?”梁思凌皱着眉头怒目而视,转身压低了声音质问肤浅男。
看见她炸毛,肤浅男看酒单的动作都不曾移动半点,只是侧脸抬眼看她,冷峻脸上似笑非笑。
“很欣赏你啊,完全凭自己本事吃饭。”
两个小桌上坐着的其余三个人石化般不可置信地看向段誉文。
段誉文忽然惊醒过来,觉得自己鬼上身。
就算是同胞,堕落与否,干他何事?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很真诚,但这解释不可避免的无力苍白。
女孩转身,抓起自己的外套就离开了。
-
段誉文和加航在两排五颜六色的美食推车中寻觅,最后走到一个写着“Chinese Tea Culture”的小推车边。比起刚刚路过的糖葫芦、果汁的摊位,这里冷清许多,只站着Monica、George和Tracy三个摊主。今天原本是Monica生日,他们几个高中玩得好的同学晚上要一起庆祝一下。但适逢他们学校的“亚裔文化传统月”,这三个人决定为国争光,支个了摊子卖茶。
“还没卖完?”加航问。
“几乎没人来......”Monica苦着脸。
这么热的天别说外国人了,我们也不想喝热茶啊。”Tracy戴着墨镜站在树荫下,离小摊五步远,“要不泡好加点冰块进去?”
“我这可是两千块一斤的西湖龙井,卖不出去也不能这么糟蹋,我爹要知道得气晕过去。”George说完直接瘫在椅子上,懒得叫卖揽客。
“Chinese Tea~”Monica不死心,看着走过去一个人连忙招呼,又被礼貌婉拒。
“不是吧,太挫败了!这群老外真不识货!”Monica有些灰心。
中午日头正曝,段誉文注意到他们小摊背后悬挂宣纸上娟秀工整的那句诗竟不是打印的。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段誉文默读。
他双手插在胸前,转头问:“这字不错,谁写的?”
国际高中里中文都不常讲,俨然不是这几个人的手笔。
Monica跟着段誉文目光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不明缘由地笑了一下:“Sandra。去年新生开学的老乡会上认识......对啊,Sandra!让她带点宣纸和毛笔过来,买茶喝的送他们一点字,肯定有人买!”
“这么热,人家愿意来吗?”
“我问问。”
Monica在手机打了几行字过去,等待几分钟后,眼睛亮着抬头:“Sandra说可以!”
“这人挺热心。”加航感叹道。
“Sandra很热心的,我跟她也就见过一次。这次我去拜托她,她很爽快就答应了。”
段誉文也站在树荫下面,靠着树看着前面的景色,高高棕榈树跟后面的红砖建筑甚是相配。
他正出神,看见被太阳晒得发白的路上一个身形姣好的女生远远站在滑板上滑过来。
“Sandra!我们在这里!”Monica连忙迎上去。
女孩听见Monica的声音立马停下来,和Monica拥抱后把小小一块滑板立在旁边一棵树边,神采斐然:“我来啦!”
Monica给Sandra一一介绍其他人,最后来到他和加航这里时,女孩友善的笑容一僵,毛茸茸的眉头微不可察觉地一皱。
段誉文见女孩这副反应,忽然觉得这个妹妹,他曾见过......
波西米亚海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加航就斜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这不会是前两天在酒吧遇到的那个女生吧......”
面前女孩只梳着辫子斜着搭在清瘦肩头,简单的白色抹胸裙子勾勒出玲珑身段。除了一对耳钉身上一处首饰也无,跟那天浮夸的装扮迥异。没了蓝色眼线,她山清水秀般的五官在小小一张脸上清晰呈现。
段誉文把墨镜摘了下来,直起身:“Sandra好,我是段誉文,Ethan。”
加航也连忙跟着说:“我是Gavin,你叫我加航就成。”
段誉文饶有兴致地等着女孩的反应,他刻意讲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也等她自我介绍。
然而女孩只是友善地笑了笑,转头拉住Monica的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Monica苦着脸讲了他们几个人这大半天门可罗雀的经营惨状。
段誉文看着这个叫Sandra的漂亮女孩也置身事内地打量着小摊,然后拿起一个白色茶盏,煞有其事地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这么苦?!要不加点糖进去吧。”
......
“得,还不如加冰块呢,妹妹,我这是西、湖、龙、井。”George抓狂。
“不过也是啊,我们指望把蛋糕做得甜死人的美国人品茶?”
“要不算了吧,你今天还过生日呢,收摊儿得了。”
“不行!”梁思凌看着茶盏里盛着的清亮茶汤,一条丝绸之路绵延她眼前,“我们不能轻易认输!”
原本灰心的Monica被梁思凌的志气鼓舞:“对!我叫你来就想说,能不能送给卖茶的人一点书法什么的,或许能吸引来一些人。”
梁思凌像柯南一样把两根指头放在下巴上,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可是外国人不懂汉字,送他们字可能就像他们品不出来茶的好一样,吸引力还是不够。”
“也是......”
“有了!”梁思凌眼睛一亮,“我们把题目改了!不要什么culture了。”
“那改成什么?”
“Chinese philosophy.”
“哲学?”Monica环顾一圈,“我们应该都不太懂中国哲学......你懂吗?”
“我也不懂。”梁思凌从包里拿出宣纸摊在地上,蹲着拿了支毛笔,用中英双文写下“中国哲学中,关于你问题的答案。一次5刀,附赠一杯西湖龙井茶”。
写完她抬起头,笑语盈盈脸上铺撒着洛杉矶金色的阳光,整个人像在发光。
“但我懂如何故弄玄虚,”梁思凌站起来,纤细小腿下是一双简单球鞋,“糊弄外国人足够了。”
新的招牌支起来,梁思凌找了把椅子坐在小推车后面,吩咐George再沏一壶茶,见一个白女驻足犹豫着看她刚写的招牌,连忙招呼Monica搬把椅子让女孩坐。
见对面女孩坐下,梁思凌夹着声音用英文悠悠讲:“你最近有什么苦恼吗?不妨来看看用中国哲学思想能否给你一些启迪。”
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戴上墨镜的段誉文听见她这巫女般的腔调,笑出了声,又往前走了两步。
“我是Sandra,你叫什么名字?”
“Alex.”
“Alex你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最近过得很糟,男朋友和我的闺蜜在一起了,我感到双重背叛。我觉得是因为我没有我的闺蜜长得那么好看的原因,我的身材不够好,我的脸型也太圆了。”
梁思凌缓慢点点头,在宣纸上画下一朵桃花:“中国有句古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honey,圆圆的脸型在中国被喻为桃花,是非常美丽和幸运的象征。”
讲完梁思凌把白色茶盏递给对面女生:“你静下心来,品一品这杯茶。”
Alex拿起茶杯,一口灌下茶汤:“很苦。”
“喝的时候很苦,现在是不是可以尝到回甘。”梁思凌坚定望向对面。
“Yes?”Alex眼珠转了一圈,像在回味。
“Yes!”梁思凌喊了出来,“这就是中国哲学中堪称精髓的观点之一——苦尽甘来。”
说完她又在宣纸上画了重重叠叠的山和蜿蜒河流。
“中国有句古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Alex,你现在四处碰壁的感觉类似于在这样艰难的地方行走,但有河流的地方就总会有人存在,你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梁思凌笔锋一顿,又停在最初画的那朵桃花那里,“就总会有柳暗花明,你寻找到自己幸福的那一天。”
梁思凌在“解惑”时与Alex的对话,还有她在宣纸上的画吸引了不少人,光顾小摊的人也越来越多。幸好她记忆力不错,大学前的古诗储备支撑到了收摊的时候,其间和不少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还交到几个朋友。听见Monica他们数着钱,梁思凌心满意足地整理桌上的宣纸。
段誉文插着兜走到梁思凌身后,拿起一张她刚刚写下的字:“很厉害。”
梁思凌手上动作没停,听见背后传来肤浅男嘲讽的声音,瘪了下嘴,向旁边挪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随后微笑着歪头看他,缓缓道:
“凭本事吃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