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见微确实有点“乐极生悲”了。
最初的兴奋过后,禁足的憋闷和对萧彻后续反应的揣测,让她坐立不安。虽然坚信皇帝暂时拿她没办法,但那个暴君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可太清楚了。
“桃红,外面有什么风声没?”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窗台上的盆栽。
“少爷,府门看得跟铁桶似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只听说……”桃红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听说陛下伤得不轻…太医院几位院判和首席都被召去了,忙活了大半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肿得老高,紫黑紫黑的……”
沈见微拨弄叶子的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真…真砸那么狠?】
她当时只顾着“表演”和瞄准,对力道控制其实没底。一丝真实的、小小的愧疚和巨大恐慌瞬间擭住了她。
玩脱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惊恐的阻拦声。
“公公…这…我家少爷还在静养……”
“静养?陛下的旨意,沈编修也得‘静养’着接!”一个尖利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正是李德全!
沈见微和桃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来了!
房门被推开,李德全带着几个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内侍走了进来。
李德全的目光在沈见微刻意营造出的“病容”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展开一卷明黄的绢帛,声音平板无波的宣旨。
“陛下口谕:朕闻沈爱卿‘病体反复’、‘受惊过度’,心甚忧之。宫中太医,技艺精湛,药材齐备,更利于将养。特恩准沈爱卿即日移居宫中‘静心苑’,由太医院院判亲自照料,务必使其早日康复。着内务府即刻办理,不得有误!钦此!”
静心苑?宫中?
沈见微如遭雷击,瞬间石化!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比刚才装的还要白上十倍!
【移居宫中?!住到皇帝眼皮子底下?还由太医院院判亲自“照料”?这…这哪里是静养?这是羊入虎口!是送上门给他折腾啊!萧彻!你好毒!】
李德全合上绢帛,看着沈见微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解气。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沈编修,领旨谢恩吧?陛下对您,真是…关怀备至,圣眷隆厚啊!这静心苑,可是宫中最清净雅致的所在了,最适合您这等‘体弱多病’之人将养了。”
沈见微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那句“圣眷隆厚”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微…微臣…谢…谢主隆恩……”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叩拜下去,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一次,她脸上的绝望和惊恐,是百分百真实,再无半点虚假。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沈见微被内侍“搀扶”起来,看着李德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通往皇宫的路,就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奈何桥。
而此刻,御书房中的萧彻,听着李德全的回报,想象着沈见微接到旨意时那副如丧考妣、生无可恋的表情,感受着肩膀上依旧清晰地闷痛,终于缓缓地、及其舒畅地呼出了一口郁结多日的浊气。
他端起左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肩上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沈见微,好好享受朕为你精心准备的“静养”吧。咱们…来日方长。
他抿了口温热的茶,眼底是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势在必得的幽光。
静心苑,名字听着雅致脱俗,实则地皇宫西北角,紧邻着太医院的院库。
环境是清幽,清幽得连鸟都不愿多叫几声,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各种药草气味的微苦气息。
沈见微被“安置”在苑内最靠里的一间厢房,窗户外就是一片死寂的竹林,阳光都吝啬光顾。
这哪里是静养?这分明是高级囚禁!
沈见微看着眼前这件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的房间,在看看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眼观鼻鼻观心、气息沉凝的内侍,还有那个被指派来“贴身伺候”的、一脸刻板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嬷嬷,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萧彻算你狠!把我丢到这破地方来受苦!把我关到这鬼地方就算了,还要派个老嬷嬷来盯梢!这是要逼疯我吗!】
【萧彻你这个昏君暴君混蛋王八蛋!记仇的小人!我恨死你了!】
“沈编修,”容嬷嬷的声音平静无波,毫无起伏,像块冰冷的石头,“奴婢容氏,奉旨伺候您静养。您的日常起居、汤药饮食,皆由奴婢负责。陛下有旨,您‘病体沉疴’,需‘静心凝神’,无事便不要随意走动,更莫要劳神费心。”
【沉疴你个头!你信不信我一拳能打死两个萧彻!劳神费心?我现在只想把你和门口那俩门神一块扔出去!】
沈见微内心小人咆哮不止,但脸上只能挤出“虚弱”的笑容,“有劳…容嬷嬷了…本官…省的…”
她的噩梦,从入住静心苑的第一刻就开始了。
太医院院判张太医,须发皆白,医术精湛,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古板、一丝不苟的老头子。他每日必来“请脉”两次,风雨无阻。
“沈编修,请伸手。”张太医的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毫无温度。他枯瘦的手指搭上沈见微的腕脉,闭目凝神,时间长得让沈见微头皮发麻。
她能感觉到那之间传来的审视和探究,仿佛要把她五脏六腑都看穿。
【我根本就没病!健康得很!这个太医能看出来有问题才有鬼!】
【他把脉时间这么长干嘛,难道我真有什么绝症?不是吧不是吧,现在这处境,就萧彻那个小心眼,听到我得绝症怕不是要笑疯了,恨不得给我加大药量让我早早归西……】
果然,片刻后,张太医睁开眼,眉头紧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脉象虚浮无力,气血两亏之症确凿无疑,且心脉不稳,显是受惊过度,耗损过甚。需得大补元气,固本培元。”
他唰唰开出一张药方,递给旁边的容嬷嬷,“照此方煎药,每日三次,饭后温服。药渣留待查验。”
那药方上的字,沈见微一个都不认识,但是那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作呕的苦涩气味,在药还在煎好时就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等黑乎乎、粘稠得如同泥浆的药汁端到面前时,沈见微的脸都绿了。
“沈编修,请用药。”
容嬷嬷像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眼神不容拒绝。
沈见微捏着鼻子,试图讨价还价,“嬷嬷…这…这也太苦了…能否…能否加点蜂蜜……”
【这么黑?不是?这里面是偷偷加了一瓶墨水吗?这东西喝下去会死人吧?】
“陛下有旨,您‘病体沉疴’,需用猛药。蜜糖甘缓,恐减药性,于康复无益。”
【无益?!我看是怕我喝得不够痛苦吧!狗萧彻!你公报私仇!】
沈见微内心泪流成河,在容嬷嬷和内侍无声的注视下,她只能视死如归地端起碗,屏住呼吸,如同灌毒药般将那碗苦得灵魂出窍的药汁灌了下去!
胃里翻江倒海,苦味从舌尖直冲天灵盖!她捂着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小脸皱成一团。
【苦苦苦苦!我的嘴我的舌头!啊啊啊啊!还不如给我喝墨水呢!萧彻!暴君!你不得好死!】
“沈编修好生歇息。”容嬷嬷面无表情地收走空碗,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接下来这几天,沈见微亲身体验了什么才叫人间地狱。
容嬷嬷的存在,就是一座移动的规矩大山和监控探头。
沈见微想赖床?不行!容嬷嬷会在卯时三刻准时出现在床边,声音平板,“沈编修,病中亦需起居有常,方能养气,该起身了。”
沈见微想多走两步在院子里透透气?不行。刚走出厢房门口没几步,容嬷嬷就会如同鬼魅般出现,“沈编修,太医嘱咐需‘静养’,莫要劳神耗气,请回房歇息。”
沈见微想看书解闷?容嬷嬷会“适时”提醒,“沈编修,久视伤神,于您目力、心力皆有大损,不如闭目养神。”
沈见微想和桃红说两句话?容嬷嬷的目光会立刻如探照灯般扫射过来,桃红吓得大气不敢出。
更让沈见微抓狂的是饮食。每日三餐,清汤寡水,全是些所谓的“温补”食材,味道寡淡如嚼蜡。她想吃点有滋味的?容嬷嬷一句“病中忌口,油腻辛辣皆是大忌”就给堵了回去。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不!坐牢还能放风呢!萧彻你个混蛋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有本事我们硬碰硬打一架,我绝对揍得你满地找牙!让你亲娘都认不出你!】
沈见微躺在床上,瞪着帐顶,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砧板上的、只能等着慢慢风干的咸鱼。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身体的折磨更让人崩溃!
她感觉自己真的要快“病”了——憋屈病!
除了这些,沈见微很快发现,静心苑内外,远不止容嬷嬷和门口那两个内侍。
洒扫的粗使宫女,送东西的小太监,甚至偶尔飞过墙头的鸟雀,都仿佛带着审视的目光。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都逃不过无形的监控。
【萧彻这个变态!变态!把我关在这里,还找那么多人盯梢,还怕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她也尝试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窗外无声比划着痛骂萧彻的手势,结果第二天,张太医请脉时就“无意”中提到,“沈编修昨夜似乎辗转难眠,肝气郁结之象更显,看来还加几味疏肝解郁的药材。”
吓得沈见微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猴子,供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随时观赏取乐。这种被全方面监视、毫无隐私和自由的感觉,让她窒息。
她必须要像个办法,至少得先从这笼子里面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