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箭矢破空的尖啸,刀剑相击的铮鸣,宫人们四散奔逃的惨叫,声声入耳,动魄惊心。
长宁躲在母后宽大的裙摆后面,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凤袍,想躲进母亲的怀抱中得到庇护。
“母后,我怕......”
握着母亲的手,长宁能感觉到母后其实也在害怕,身体紧张的发颤,呼吸急促,却又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保持镇定。
“长宁,不怕,母后在这,母后能保护好你。”
王后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担忧,给予女儿安慰。
南虞败局已定,她多想护住两个年幼的女儿,就算付出性命又如何?她只要她女儿健康、快乐的活着。可此时的她毫无依仗,难道只能在这大厦将倾的王宫中等到敌军攻入,自行了断吗?
长宁闻到母后身上熟悉的玉兰香,对母后的依恋占据了上风,消减了心中的恐惧,反而生出了几分勇气。
她刚过完十岁的生辰,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她清楚的知道外面的兵荒马乱意味着什么。
南虞要亡了,她的家很快就会被敌军占领,一家人能否保住性命都难说。
“母后,死会痛吗?”没有经历过生死的小公主还不知道死亡的可怕,只知道自己不想和父王母后分离。
离开了父王母后,没有人会在她闯祸的时候护着她;没有人会在她心情不好,生闷气的时候做好吃的、好玩的哄着她;没有人会将她视为珍宝,全心全意的爱她......
若是生离死别的代价是一家人分开,倒不如一起赴黄泉。
她不怕死,她只想一家人在一起,永不分离。
王后看着女儿湿漉漉的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抱紧了女儿,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怕什么,敌军来了,就砍死他们。”
安乐公主抽出父王送给她的青云剑,护在母后和妹妹身前。
她不爱习字,爱学武,此刻只恨自己平日没有好好听师傅的话练功,若她武功高强,定要上前线同那大周军决一死战,叫他们有来无回,再也不敢侵犯南虞。
“好样的,安乐,不愧是我南虞的公主。”
逍遥王打探完消息,速速赶回。看着一身傲骨的安乐,颓唐的面色多了一份欣慰。
“皇嫂,事不宜迟,我们快逃吧。”
南虞败局已定,他们除了逃,已经无路可走了。
看着两个女儿,王后挺直的脊背终究还是泄了气:“云季,拜托你了。”
密道入口藏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狭窄潮湿。长宁被母后牵着,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安乐紧随其后,不时回头张望。逍遥王举着火把在前引路,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一路往前跑。”王后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尤其是你,长宁,一定要抓紧母后的手,不要乱跑。”
听着母亲的叮嘱,小公主懵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护着今日王叔送的生辰贺礼。
原本嫌弃无趣的礼物,现在成了她与过往生活唯一的联系。
密道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丝亮光。逍遥王示意大家停下,自己悄悄摸到出口处探查。
“不好!”他猛地回头,脸色煞白,“出口被堵住了,有埋伏!”
王后立刻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
安乐突然扯了扯母后的袖子,指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那是她和长宁从前捉迷藏发现的狗洞,通往御膳房的后院。
“母后!”安乐低声叫道,指了指那个洞口。
逍遥王会意,迅速蹲下身检查:“勉强能过一个人。王嫂,我带两个孩子从这里走,你......”
“不,你带安乐走。”王后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带着长宁另寻出路。分开走,至少......至少能活一个。”
此一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安乐抓住妹妹的手不敢放。
王后蹲下身,捧起大女儿的脸,最后一次唤她的乳名。
“妍儿,你是姐姐,要坚强。保护好自己,少让王叔操心,知道吗。”
安乐公主的眼泪如同断线珍珠,却咬着唇点头。逍遥王红着眼睛,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塞给王后:“保重。”
看着女儿和逍遥王的身影消失在狗洞中,王后深吸一口气,拉着长宁往回走。
小公主不断回头,直到完全看不见姐姐和王叔的身影。
“母后,我们去哪?”长宁小声问。
“另一条密道,通往城外的。”已是生死关头,王后不得不沉着应对,机会只有一次了。
她们在迷宫般的密道中穿行,直到前方透出一线天光。
是出口!王后立即上前推开隐蔽的石门。
然而,门打开后,一柄长枪抵在了她的咽喉处。
“看看我们抓到了谁?”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接着一张尖嘴猴腮的刀疤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原来是南虞的王后和......小公主啊?”他桀桀笑着,笑声好似阴沟里的老鼠,步步紧逼。
长宁紧紧贴着母亲,惊恐地看着四周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身上的铠甲沾满血迹,眼中的凶光让她浑身发抖。
王后挺直腰背,将女儿护在身后:“大周进犯南虞,私毁契约,简直小人行径,如今还想灭我南虞皇室,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士兵们哄笑起来。
为首的刀疤脸用枪尖挑起王后的下巴:“死到临头还嘴硬,看在你南虞王后的面上,老子给你个痛快。”
一道寒光闪过。
姜婉眼睁睁看着长枪穿透母亲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明黄的凤袍。
“母后!”长宁尖叫着扑上去,想要抱住母亲。
王后踉跄几步,却没有倒下。她死死盯着面前的大周将领,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尽全力掷出——
匕首正中那将领的咽喉。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脖子上的凶器,轰然倒地。
“杀了她们!”士兵们怒吼着举起武器往前冲,王后拼尽全力,找准时机按下石壁的机关,巨石突然滚落,将大周军尽数砸倒。
王后转身,用最后的力量抱住女儿,温热的血液浸湿了衣裳。
“长宁...记住...活下去...”王后的声音越来越弱,“好好活着......忘了南虞......”
她的身体缓缓滑落,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女儿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小公主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直至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熄灭,小公主不得不在密道中重新寻找出路。
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她要为母后复仇!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道中,小公主摩挲着墙壁,一点儿一点儿探着脚下的路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许是已到了太阳升起的时辰,长宁看到一束光穿透黑暗的密道,顺着光前行,前路愈发光亮。
坚强了一夜的小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嚎啕大哭。
“父王、母后......我好想你们......姐姐,王叔...你们在哪儿,我找不到你们了......”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流泪,眼看着洞口就在不远处,长宁的步子加快了几分。
从这里出去,是不是就能见到姐姐和王叔了。
小公主一路快跑,不小心摔倒也立刻爬起。差点摔着了王叔送的生辰礼,便将礼物揣在怀中,紧紧护住,继续往前。
距离洞口越来越近,泪眼朦胧中,长宁看见一个身着玄甲的少年骑马而来,长宁愣住了。
他是谁?
他看起来不过比姐姐大几岁,面容俊美,眼神却冷得像冰。
“南虞的小公主?”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公主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掩不住那刻骨的恨意。
她看到了,他身后的旌旗上写着周字,他是攻打南虞的坏人!
李璟似乎是被这眼神取悦到了,嘴角微微上扬。
“听说昨日是你生辰?”李璟的声音出奇地温和,仿佛在闲聊。
小公主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恨意似万千利箭将他射杀。
李璟不以为然,慵懒地执剑挑起长宁的下巴。
“多漂亮的小公主,可惜了......”
没想到小公主突然扑向他,小小的拳头砸在他身上:“坏人!你们这些杀害我母后的凶手!”
李璟轻而易举的制住她,摁着长宁的脑袋,让她动弹不得,靠近道:“小公主,若你求我,或许我可以考虑带你回大周,好生供养。”
太子殿下想起发兵时,那帮迂腐史官们个个上奏要保南虞公主性命,免得各国史书上记录的太难看。
之前还觉得这帮史官一个个冠冕堂皇,想着将南虞皇室全灭了以绝后患。现在看这南虞小公主,花骨朵儿的年纪丢了性命,实在可怜,不如留下来当小猫儿养着,反正她也吃不了几粒米。
小公主年纪虽小,但可不是没骨气的人,憋着一股劲儿挣脱开李璟的手,死拽着他的胳膊,用尽全身气力,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太子殿下毫无防备,被她咬到皮肉都快开绽了,下意识将其甩开。
长宁到底只是个小孩身量,被他这一甩,直接栽了个跟头倒在地上。
从前不小心摔跤都要哭上半晌的小公主,如今再无爹娘庇护,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依旧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仇人。
也许她的攻击在他看来毫无威胁,她弱小的反抗在对方强大的威压下甚至显得可笑。
但她绝不会屈服,她是南虞的公主,她不能向敌人摇尾乞怜。
李璟被她这一出惹得不耐烦,捏住长宁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下去陪你那软弱的父王吧!”
“父王,你杀了我父王,你这个大坏蛋!”
长宁乍一听到父王的消息,想到父王已经惨遭这帮恶贼的毒手,拼命挥拳,恨自己不能杀了他!
李璟笑了笑,蹲下身子,平视如同小野猫一样刺头的小公主。
他眉头轻佻,嘲讽道:“不止你的父王,还有你的王叔和你姐姐,他们都已死在我大周军的羽箭之下。对了,你母后也为救你而死了,你们全家,就只剩你了。”
突闻王叔和姐姐的死讯,长宁难以置信,一瞬间僵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滴滴泣血。
李璟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却仍旧倔强的仰着头,眼中的凶光恨不得将自己拆骨入腹。
向来无人敢冒犯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有些兴奋,他的手指拂过小公主细嫩的脸庞,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嘴里却吐出最恶毒的处决。
“小公主不必伤怀,很快你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李璟身旁的侍从收到示意,上前粗暴地捏开她的嘴,将一颗毒药塞进她的喉咙,强迫她咽下去。
没过一会儿,长宁全身都开始刺痛。
那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蜷缩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根针扎刺,痛得满地打滚,凄厉哭嚎。直至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阖上眼睛。
李璟蹲下身,手指搭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感受那微弱的脉搏渐渐消失。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又转瞬即逝。
他站起身,喉咙竟有些干涩。清了清嗓子,同身旁的士兵嘱咐道:“好歹是一国公主,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