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听说了吗?小姐卖了一个男奴安置在自己院内了!”

    “何止呢!夫人亲自发的话,一应份例都比照高等书童,笔墨纸砚都供着,说是给小姐当个伴读!”

    “伴读?一个来路不明的奴籍小子,识得几个字?我看呐……怕是夫人看小姐身子弱,将来……嘿嘿,提前养个知根知底的‘屋里人’吧?”

    “童养夫”三个字虽未明说,却在各种挤眉弄眼、窃窃私语中,成了梅府心照不宣的猜测。

    寒白枫对这些流言恍若未闻。他习惯了世人的目光与私语,恶意的、怜悯的、好奇的,于他而言皆如过耳清风,激不起半分波澜。他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了那个病弱苍白的少女身上。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梅香雪的闺房外廊下,安静地等候吩咐。通常是春桃出来,笑着让他进去,吩咐他与梅香雪一起学习。

    教学地点便常设在她外间的暖榻上。她拥着锦被,倚着软枕,面前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摊着书卷。寒白枫则坐在榻前的绣墩上,身姿笔挺。两人跟随教书师傅读书习字,听他讲解文章义理。

    梅香雪身体虚,每当教了一个时辰便要歇息饮药,寒白枫便默默去端药,续上房内的回魂香。

    寒白枫学得极快,过目不忘,悟性惊人。梅香雪有时会考较他,他总能给出远超预期的见解,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有明君之相。

    但梅香雪很快发现,寒白枫夜间睡得极不安稳。

    她的小院夜晚很安静,因此隔壁厢房那极力压抑的、从噩梦中挣扎而出的闷哼与急促喘息,便显得格外清晰。有时甚至能听到他猛然坐起,撞到床板的细微声响。

    他像一只被困在无尽梦魇里的幼兽,紧绷而惊恐。

    梅香雪想起了他身上的伤痕。他的过去,恐怕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惧与创伤。

    这一日,她调制了一种新的安神香。以沉香、安息香为主,佐以少量酸枣仁、夜交藤,重在宁心安神,祛惊止悸。

    傍晚,她将一只素雅的青瓷香盒递给正在为她整理书案的寒白枫。

    “这个,拿去放在枕边。”她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夜里点上一小撮,能睡得安稳些。”

    寒白枫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抬起头,他的脸颊倏地染上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对方,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抬眼看了一下那香盒,又立刻垂下,目光落在旁边的空白处上,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对不起,是我惊扰小姐夜里安歇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注意点。”

    梅香雪轻轻咳嗽了两声,听得他心慌,下意识抬眸担忧望着小姐,却见梅香雪轻笑,“我知你无心,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夜夜惊梦,休息不好,白日里如何专心习字读书?收下吧,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寒白枫猛地抬起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落入了星辰,难以置信地眨了眨,小心翼翼地接过香盒,指尖轻轻抚过瓷盒,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欢喜道:“真的.....是送给我吗?谢谢小姐!”

    梅香雪笑道:“真的,不要舍不得用。”

    那夜,寒白枫将香盒放在床头,却没有点燃。他真的有点舍不得用,如此珍贵的心意,用了可就没有了。

    他一整天像泡在蜂蜜中,甜滋滋的。

    他拥被盖下,闭目睡下。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不能再惊扰小姐。

    沉睡片刻,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拖入深渊。他大汗淋漓地惊醒,心脏狂跳,在黑暗中喘息了许久,目光最终落在床头的香盒上。

    他心疼地取出一小撮香末,放入小香炉中点燃。

    一缕淡雅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温柔地包裹住他紧绷的神经,驱散了盘踞在心底的寒意。那一夜,他竟真的没有再做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虽然依旧浅眠,却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翌日,他试探问起梅香雪是否还被他惊扰,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当天夜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燃起了能给他一夜安眠的安神香。

    只是他不明白这位病弱的小姐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从人群中挑中了他,但他开始依赖这份“不同”。她是他颠沛流离、饱受苦难后,唯一向他伸出手的人。她给的安神香,是照进他无尽长夜里,第一缕真实的光。

    一夜里,梅香雪睡前忽想起一事,披衣起身,想去书房取本书。

    轻轻推开房门,却见月光下,寒白枫并未睡在自己厢房,而是抱着膝盖,沉默地坐在她门外的廊下,像一尊沉默的小石狮。他听到开门声,受惊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与依赖。

    “你在这里做什么?”梅香雪微微诧异。

    寒白枫迅速低下头,掩去眸中情绪,声音有些发紧:“夜里风大,恐……恐惊扰小姐安眠。奴在此守着。”

    他寻的借口笨拙而生硬。

    梅香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上,心中了然。怕是安神香已用尽,他怕被噩梦缠身,恐惊扰她安睡,才守在这。

    她没有戳穿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外面冷,先进来吧。”

    “是。”寒白枫低声应了,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进入。

    梅香雪转身回房,片刻后,拿了一个新的、装满了安神香料的香盒出来,递给他。

    “拿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比平日柔和了些许,“若不够了,再来问我拿。不必在外守着。”

    寒白枫怔怔地接过那只还带着她指尖微凉温度的香盒,紧紧攥在手心,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香气丝丝缕缕透出。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混杂着感激、羞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雏鸟般的依恋。

    “谢……谢谢小姐。”他的声音极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梅香雪轻轻“嗯”了一声,对他说,“夜里风寒,窗户已关紧,你回去歇息吧。”

    寒白枫喏喏应了一声。

    吱呀,房门被关上了。

    隔着一扇门,一个倚门独立,悄然握紧了手中残留对方体温的香盒;一个缓步回到床榻歇息,忘了取书之事。

    廊下少年微微低下头,打开香盒置于鼻下,动作轻柔地嗅了嗅,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唇角缓缓牵起一个温柔又腼腆的弧度,眼角眉梢都软化下来,带着一种被细心关怀后的赧然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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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轮经转,寒白枫已在梅家小院跟随梅香雪学习一年多。

    这日学完后,梅香雪轻轻咳嗽了几声,寒白枫已端起旁边的温水递到她唇边。她饮下,看着眼前垂眸静坐的少年,决定开始下一步。

    她挥退了春桃,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窗棂透进的微光勾勒着少女柔美的轮廓和少年紧绷的侧影。

    “阿枫,”她开口,语气严肃了几分,“你可知,我们如今所在的云国,看似安宁,实则危如累卵?”

    寒白枫抬起头,黑沉的眸子看向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听着,放下杯子。

    梅香雪根据原书记忆和自己的分析,缓缓道:“当今陛下年迈,皇子们暗斗不休。敌国青辽部落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国内赋税沉重,民生凋敝。一旦内乱外患同时爆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试图给他描绘出一幅危机四伏的画卷,激发他的忧患意识。

    寒白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梅香雪顿了顿,决定抛出更震撼的:“甚至……我夜间得噩梦,不出数年,云国恐有……灭国之祸。”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期待看到一丝震动,一丝不甘,或者是一点野心。

    然而,并没有。

    寒白枫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护着小姐。小姐去哪,我去哪。拼死也会护您周全。”

    梅香雪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要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按捺住性子,继续引导:“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国都灭了,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唯有自身强大,甚至…………能影响这局势,方能真正安稳。”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灌输一些现代概念:“譬如,若有一日,你能掌权,可知该如何强国?需发展农耕,让百姓吃饱肚子;需训练强军,以御外敌;需革新吏治,选拔贤才;还需通商贾,兴百业……甚至,可以造出比现在更厉害的武器,更便捷的交通工具。”

    她尽量用他能理解的词语,描绘着一些蓝图。

    寒白枫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得有些累了,停下喘息时,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淡然:

    “小姐说的这些,很好。”他先是肯定,然后话锋一转,“但,太累了。”

    梅香雪:“???”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本是常态。”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可能会下雨,“强国富民,自有皇帝和朝中诸公操心。他们若做不好,换了便是。”

    他抬眼看向梅香雪,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不赞同:“小姐身子如今好了许多,何必劳心费力思虑这些?安心静养恢复健康才好。”

    他顿了顿,非常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若真到了乱世,我自有办法带小姐寻一处僻静山村,我有力气,可以打猎种田,定然能养活小姐,让您安稳度日。何必去争那滔天权势,终日劳心劳力,不得安宁?”

    “你……”梅香雪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眼前阵阵发黑。她说了这么多,合着全白说了!她知他无心权势,但怎么就没看出原书这家伙居然是条咸鱼心态!

    她气得猛地坐直身体,一阵头晕目眩,又无力地靠回去,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阿枫!你可知……可知……”她真想吼出“你可知你是皇子!躺平就是死路一条了。”

    但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时机未到!说出来只会吓跑他或引来杀身之祸!

    寒白枫见她情绪激动,脸色愈发苍白,立刻站起身,脸上那点平静瞬间被紧张取代。他快步走到桌边,熟练地倒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唇边。

    “小姐,您别动气。”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担忧,“喝口茶顺顺气。是奴说错话了。”

    他认错认得飞快,态度极其端正,但梅香雪知道,他根本就没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不想她生气伤身!

    她就着他的手喝下两口茶,顺了气,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俊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耗尽口舌讲述国家危机、未来蓝图,他却只关心她是不是气着了,能不能好好康复。

    这感觉……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慌!

    她无力地挥挥手:“罢了,今日就到这吧。你……你先回去。”

    寒白枫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她只是疲惫而非不适,这才稍稍放心。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是。小姐您好生休息。”

    他退了出去,脚步轻缓地替她关好了门。

    离去几步的寒白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小姐为何总要忧心那些遥远又费力的事情?活着,不就已经很艰难了吗?守着自己在意的人,平静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想不通的烦恼抛诸脑后。还是想想晚上要不要给小姐增加点上安神香,她被噩梦缠身了,而且她今日似乎格外耗神。

    至于天下?苍生?

    与他何干。

    他唯一的天下,便是梅家小院内,需要他悉心照料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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