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陆晏先开了口,指尖无意识绞着腕间红绳,银珠硌得掌心发疼,“您是预约的客人吗?”
男人目光扫过她的红绳,喉结动了动。“是。”声音比街角那次低了半度,他身上的雪松香水混着窗外梧桐叶的气息飘了过来,“约了三点的深层理疗。”
陆晏点点头。心里“咯噔”一声——原来街角那个人,就是苏茵说的“一次性付了十万”的大客户。疑虑不由又重了些。
“叶先生,这边请。”她尽量稳住声音,“苏茵应该跟您助理沟通过注意事项了?您的理疗方案使用的,是提炼最精纯的药饼。”
“嗯。”叶尘应着,目光在她松挽的发髻上多停了两秒。那天她蹲在街角喂猫,阳光透过发丝晃啊晃。此刻穿着白大褂,透着股疏离,偏偏这两种模样,奇异地叠在了一起。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小玉抱着一摞干净的床单从楼上跑了下来,险些撞进叶尘怀里。小姑娘惊呼一声慌忙站稳,看见叶尘时眼睛一亮,话到嘴边又顿住:“陆姐,这位就是……”
陆晏侧身轻挡了下,“这是叶先生。”语气带着点安抚:“你先去把床单放理疗室。对了,那个何先生的片子,跟他们提一声,让他们把苏茵选的那段配乐,记得再调柔和些。”
“哦哦好!”小玉吐了吐舌头,抱着床单往走廊另一头走,路过叶尘身边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心里嘀咕着“苏姐说的大客户,气质就是不一样”。
叶尘的目光在小玉消失的方向扫了眼,又落回到陆晏身上。理疗馆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微微发响,扶手被磨得光滑温润,倒透着几分生活气的暖意。
陆晏推开了最里间的那扇门:“这边请。”
屋里比外面又静了许多。北边的白墙上嵌着两面落地窗,纱帘耷拉着,角落里放着盆琴叶榕,叶片上还挂着几颗水珠。她指了指屏风挂钩上的衣服:“这是您助理早上就带过来的理疗服,请先换上吧。”
接着陆晏转身去调试仪器。仪器旁边有张便签纸,上面有用马克笔匆匆画的简笔笑脸,嘴角被她用指尖蹭得糊糊的。
“等会儿……背部理疗时需要把衣服褪到腰间。”最后几个字说得轻轻巧巧的,但耳廓倒悄悄热了起来——明明这流程再平常不过,但被他那双深眸盯着,倒像是自己说了什么越界的话,心里有点犯怵。
屏风后面传来了西装外套滑下去的轻响。陆晏盯着仪器显示屏,上面的红外波长正在跳动着。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划过,金属的凉意也没能压下自己发烫的掌心。
她想起了那天——他出现的那么突然,手指擦过她的衣袖,那记忆里的触感......她甩甩头,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
“好了。”叶尘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带着点布料的摩擦声。
等陆晏再转过身时,他已经躺在了理疗床上。灰色理疗服松垮垮罩在身上,领口还堆在肩头。
“我帮您把衣服往下拉一点吧。”她说的声音很轻,手指刚碰到布料的边缘,男人肩背突然地绷紧,肌肉线条也变得凌厉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兽。
陆晏的动作顿了顿,顺着他绷紧的肩线,轻轻使了点劲儿。理疗服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落,露出了左肩。
之前就从方案里知道他左肩有纹身和伤疤,但当这纹身真的一下撞进她的眼里——是半朵银色的菩提花,被锁链紧紧的缠着,针脚深得像往骨头里刻似的。锁链纹路缝里,藏着条长长的疤痕,形状像被利器划开的菩提叶,边缘泛着点不自然的白。
心口莫名的被一揪,像有根细针,顺着往她心里钻。陆晏指尖悬在离他皮肤半寸远的地方,无菌手套蹭过他肩膀上的碎发。她想起那和尚塞红绳时,说的那个“缘”字,手指竟有些发颤,一时停不下来。
“这里……”她稳了稳心神,控制着声音放低了些,“纹身和疤痕刚开始治疗,需要避开,可以吗?”
叶尘呼吸顿了半秒,又匀了过来,喉间低低的“嗯”了一声,闷闷的。“避开。”他侧头时,看见纹身边缘的皮肤比别处更紧绷,绷着没说出来的疼。
陆晏调了调理疗头的角度,避开了那纹身。无菌手套碰到他后颈的风池穴时,感觉到他的肌肉,极轻地缩了缩。
叶尘的目光在她手腕上扫过,又很快落回了地板——南苏丹的那截,早掉沙漠里了。
“叶先生看着是常锻炼的啊!”她试图用闲聊来冲淡空气中凝滞,“背肌线条很匀称。”
可话出口的瞬间,空气突然就静下来了。仪器嗡嗡的响声里,陆晏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敲在空罐上。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言,赶紧岔开话题:“我们开始吧,先做背部,一个小时后再换正面。”
红外线打在皮肤上,开始泛开淡淡的红晕,陆晏盯着仪器面板上逐渐上升的温度。眼睛的余光里,看见叶尘的手正蜷在身侧,指节泛白——他看着有些紧张,倒不像显得刚才那么镇定。陆晏的心里轻笑了一下。
药饼是提前用恒温箱烘透的。陆晏把药饼贴在理疗头上,指尖按压了下他肩胛骨下方的膏肓穴。“这儿会有点酸胀。”她轻声提醒道。
叶尘没说话,只是呼吸往下沉了沉。陆晏目光落在他后颈的发旋上没有移开。那里的头发很硬,蹭到时却带着点扎手的温度,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冷,却像藏着细微的暖意。
她忽然想起那天他站在街角,看她的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和此刻躺在理疗床上的他,判若两人,却又偏偏重合得分毫不差。
屏幕上的红外波长曲线像条游动的蛇。
叶尘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的理疗方案,是以中医经络为主,还是以仪器为主?”
陆晏的动作顿了顿,“应该都是。”将导入片调整了下位置:“仪器把中药拆成了纳米级,然后再对应相应需要的穴位进行传导。”她俯身时,想起上周的王阿姨,“但最终效果,还得看病人的‘接受度’。”
“接受度?”叶尘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的操作手册上,封面上用荧光笔标着“人体最易吸收温度:42℃±0.5”,“数据不是更可靠吗?”
“数据当然是重要的,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能开的理疗馆。”陆晏调整着理疗头角度,“之前有位客户怎么都说烫。后来才知道不光是她,她的老公也得了重病。”
她轻点操作面板,将温度调低了1℃,“这就不是数据的问题了,是她有心,想为她老公改道。”
叶尘没再接话。这个女人在不经意间让他多了一层思考——他在处理供应链危机时,相信“最优解基于成本核算”,而她却在说“人心会改道”。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一个小时后,仪器发出提示音。
陆晏关掉了开关,伸手去揭理疗头上的药饼——干硬的药粉已经被红外线烘成了碎渣,边缘还带着点烫。刚触到药饼边缘,就被残留的热气灼得缩了缩手,指尖红了一片。
“烫到了?”叶尘猛地撑起身,理疗服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大半截胸膛。他的动作太快,带着不容分说的急切,倒让陆晏愣了神。
“没事的。”她把药饼扔进了垃圾桶里,指尖在白大褂上蹭了蹭,“干药饼吸热,已经习惯了。”指尖的灼痛感里竟混着点奇异的麻,像窜过什么细小的电流。
叶尘却没有放过她,目光牢牢锁着她发红的指尖。“那边有烫伤膏。”他的声音比刚才沉,“去涂。”
陆晏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去拿药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叶先生,换正面之前,能不能……把外裤也脱了?”
她的指尖抠着药膏管,声音却平稳得像在说医嘱,“红外线穿透力强,裤子太厚会影响吸收的,而且容易闷出汗,效果会不好。”
这话半真半假。
理疗确实怕汗液影响,但卷起裤腿也是能解决的,毕竟理疗裤很松大。只是刚才瞥见他腰线时,那流畅的线条像被尺子量过似的,让她生出了点大胆的念头——见了赏心悦目的身体,承认欣赏又怎样?
叶尘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看着她坦然的眼神里没有羞怯,只有职业性的认真,倒显得他的错愕有些多余了。“……好。”他最终还是应了,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陆晏对着镜子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口,镜中的女人眼底有点疲惫。但提起那话时,嘴角却扬着点调皮的弧度——这是她离婚后才有的底气,不再为谁收敛锋芒,哪怕是这样身份的男人。
叶尘再次躺回理疗床时,露出的腰腹线条,利落得像刀刻似的。阳光从南边的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他腹肌的沟壑里,投下深浅的影子。
陆晏呼吸漏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去调试仪器,语速也不由的快了起来:“正面主要做膻中、关元这几个穴位,侧重提升脏腑免疫力。我们的理疗不是单方面的治疗物理性疼痛。”
红外线刚落在叶尘胸口,他低低笑了声。“陆小姐倒是挺坦荡啊。”他的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耳尖,没有移开,“就不怕——我觉得被冒犯吗?”
“叶先生,”陆晏没有去看他,“不像是会拿职业操守说事儿的人。”故作镇定的在膻中穴定位,碰到他皮下的心跳时,感觉那里像是要撞破了胸膛。
她想起王仲山说的“气海”——“这里是宗气汇聚的地方,一动就关乎心神”,这让她的手指垂着觉得有点发僵。
她的手腕突然缠上了理疗头的线,红绳被勾得晃了晃,银珠坠子也在这时候恰好落在了叶尘的心口,陆晏慌忙往袖口里塞了塞。
叶尘的呼吸一下乱了。银珠贴着皮肤的地方像被灼了一下,热度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里窜——原来有些东西,是烧不死的。左肩的纹身也微微发烫,锁链的纹路像在与红绳相缠,缠得他喉间开始发紧。
陆晏的指尖又在他胸口右侧按了按,“这里的参数需要再调高点。”她试图找回职业状态,“您平时是不是经常熬夜?肝区这里,看参数应该有点淤堵。”
指尖的触碰很轻,像片羽毛扫过。但叶尘却觉得那片皮肤也跟着了火,连带着心跳都失了序。他盯着她垂着的眼睫,长长的,碎发落在脸颊边。
他忽然想抓住她的手腕看看,那根红绳是不是真的缠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还好。”
陆晏没再接话,只是调整了仪器的功率。药饼的热气混着他身上的雪松气息,在空气里缠成一团。像有根无形的线,勒得她心口发紧。
整个理疗里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皮肤,每次都像有电流窜过似得。她想起小时候摸过的静电球,手指划过的地方,总会有细碎的光在跳。
结束时,夕阳已经斜斜掠着窗棂,在地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叶尘在穿西装的空当,陆晏正对着电脑上敲着理疗记录。屏幕的光映着她,能看清她的指尖还红着。
陆晏把叶尘送到了楼下。
“三天后见。”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忽然回头,“烫伤?”声音压得很低,“药别省。”说完还没等她回应过来,就拉开门走了——玻璃门合上的瞬间,叶尘蹙眉自己怎么这么多事。
陆晏松了口气,手指按在发烫的太阳穴上,对着玄关镜子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子。低头看手指还按在红绳上,银珠硌着掌心——刚才的心动太真实,像仪器读数骗不了人。
她去拿烫伤膏时,发现药膏管被人拧开了,应该是叶尘刚才顺手拧开的。她想起窗台上那束没留名的白洋桔梗,看着清淡,在阳光下却开得特别执拗。
叶尘站在梧桐树下,口袋里手机震动了,是白悦发来的信息:“昨天晚上我们家族聚餐,我妈问起我们……我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说你在忙。”他盯着屏幕,眉峰紧蹙。左手手指在掌心里捻了捻,想起两个月前的事情。
那时他坐在琴房的单人沙发上,白悦刚调完最后一根弦,试探着说“我哥......想跟你认识?”,他直接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白悦,我们这关系,你该明白的。越界了就到此为止。”
她当时点了点头,睫毛垂得低低的,应该是明白了上次的事,并不是他规则发生了变化。
可现在,这条信息里“我妈问起我们”像根越界的针,刺破了他划下的边界。
叶尘指尖在输入框顿了顿,回得简洁又冷硬:“让你妈别再问了”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跟张郃说:“回公司。”
车开出去那会儿,叶尘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理疗馆的窗台——那束白洋桔梗在夕阳里轻轻晃着。他捏紧了手机,金属壳的凉意渗进掌心。白悦这一步步的试探,让有些规则破了口,是该及时止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