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生
胥生这个名字属实是生僻,这个人则更为生僻,我问过他为什么叫这个,他说因为原名——刘洋是个极其普通的名,就好像一滴水流进奔流的大洋一般,被人潮吞噬。
十几年前我曾去过绍兴,那时的胥生是从广州的大城市过去的,他的故事有些荒唐可叹,因此我至今仍有印象。
刘洋从小长相酷似鲁迅,加之性格孤傲,特立独行,于是以鲁迅为偶像。年轻的时候想效仿先人写连载小说,但因为故事不着边际,多次碰壁,用刘洋的话说就是:
“那些编辑多是上下颠倒了,吃完的东西反而从看文章的眼里溢出来了。”
他就是这样既粗俗又喜爱文雅之事的人。他起初还坚持写作,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渐渐的没有哪个报刊给他好脸色,更别提出版社了,他摇着头,悠悠道:“可惜我是一块未被雕琢的原石,世人皆有眼无珠,我的伯乐不知所踪,可悲可叹啊!”后来自暴自弃,决定转行。
不知是哪篇文章给了他底气,刘洋认为自己应该教书育人,给予人们心灵的洗涤。于是在各种旁敲侧击下找到了与自己观念相符的宣传组织,认为“凡不顺,皆天妒英才也”,“我岂是尔等俗人,吾淡泊名利,粪土钱财,加入绝不是因为高额薪水!”刘洋讪讪地说道,可能是这份工作可以让他在精神上离偶像更进一步,他秉承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理念,面对繁多的培训课程和拮据的工作环境,反而干的更起劲。他每日把双手沾湿,拍在头发上,让其变得□□,顶着一头油光可鉴的“刺”向路人手里塞着传单。
因为口才好,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被提拔成组长,赢得了去小礼堂宣讲的机会。他印象最深的一次,观众不少,他独占讲台,灯光将他的头发照的更亮,演说一步步走向高潮,他感觉那些同事们都不见了,后台空无一人,偌大的讲堂只有他,和黑压压的观众,慷慨激昂之时,“碰!”警察破门而入,将他反手按在身下,四周先是瞬时缄默,后又惊声四起,树倒猢狲散似的,众人推搡着超着门口挤去,但大门早已被封锁,这时他才知,原来是误入了传销组织,老板带着人跑了,只留下了他。
三年铁窗,出来后因为留了案底,正经工作本就不待见他,这时更如猫见了水一般,面试场地还未踏进,就被保安架走了(看官不必奇怪,对于刘洋来说,使用简历是暴殄天物),我问他可有曾考虑过去工地,他便将头仰的很高,好似这样的活计配不得他胥生的身份,我也就当是他惰性的推辞。
几经辗转,最终是以前架他的保安看不下去,好心将他介绍给自己侄子开的餐馆当杂工,不过环境大不如广州的大城市,而是在绍兴郊区。
正所谓否极泰来,刘洋到那一看可乐坏了,托鲁迅先生的福,那家馆子好巧不巧有些纪念鲁迅的装饰画,招牌上也刻着周先生的头像。侄子一看刘洋,活生生一个鲁迅,乐得拍起手来,称谓也从“姓刘的”变为“胥生”“胥先生”一类的,让他穿起褂子,扮成鲁迅的样貌,每日端坐在门口。胥生也乐在其中,正襟危坐,兴起时将仅会的那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往复念上好几遍,打心里觉得自己乃当世之鲁迅。
这便是我在绍兴旅游时与他的见面的场景,胸前挂着相机,找个饭馆歇脚。江南的夏总是闷热的,俶然看到黑褂子悠悠守在门口,着实是令我感到些许寂凉。
以上的故事是在他讲述的基础上有所杜撰的,其实当时我心中还是相信,也许是我狭隘了,他并非眼高手低、自命不凡,而是真的命途多舛、独行其道。
直到我想多了解他,问:“先生可知《茶馆》?”
他爽朗一笑,俯身,又漏出难以察觉的鄙夷神色,打量我两眼,说到:“那大抵是我的作品吧。”
此时我终于醍醐灌顶,对他这种人是没有错怪的,愤然辞去,胥生见我要走,急忙拉住我的衣袖,拽下我的相机,在我惊愕之时按下快门并说:“合影一张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