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敲打着车窗，融化成蜿蜒的水痕。葛拉贝握着方向盘的手沉稳而有力，指节在霓虹灯光下映着浅淡的光泽。也许是这样的天气格外容易引人伤怀，我的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下来。

    与葛拉贝在上海共同生活的这半年，日子平静而悠长，仿佛回到了在天都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的伙伴们，他们的脸依次在我眼前浮现，菲露特、提耶利亚、乔伊斯、伊恩、克里斯、皇、拉塞、里西迪、洛克昂、阿雷路亚……

    胸口阵阵发闷，手不自觉地收紧，似乎在被我遗忘的记忆中，曾经发生过很多重要的事，而我的大脑中却找不到丝毫痕迹，只有身体上的情绪残留在时刻提醒着我。

    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名字也想不起来。心中一阵刺痛袭来，我猛然回神。转头看向葛拉贝，幸好，他还在我的身边，这个认知让我心中涌动的不安渐渐平息下来。

    察觉到我的视线，开车的男人侧过头来，墨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如深冬湖面般的灰色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我轻轻摇头，而后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平静得不真实。”

    他握住我放在膝上的手，微微用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论是世界，还是我们。”

    我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窗外的飘雪裹住街角的大型广告屏。那上面正循环播放着联合国政府新颁布的《异见分子处置条例》，毫无温度的声音念着“必要时可采取极端手段维护统一”。雪花落在屏幕上，又消散在那些刺目的文字间。

    雪似乎有变大的趋势，这样的雪对于上海都市来说有些异常。

    “利冯兹今天联系过，”葛拉贝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别墅区的林荫道，“联合国和三大势力在筹备组建地球联盟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我点头：“从VEDA中了解过了，计划是三个月后，向全世界宣布。”

    “除了政权和军队的整合之外，利冯兹的意思是组建一支完全从属于我们的力量。”车子稳稳停在我们住的小楼前，庭院里的樱花树积了层薄雪，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我有些疑惑：“独立于正规军以外的部队？”

    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将先前摘下的围巾重新给我系好：“有一位女士，捐赠了一大笔财产，希望为实现永久和平出一份力。”

    我垂下眼眸，从过去数月联合国的高压政策，想到实验室的受试体，你们想要的，是这样的和平吗？

    车门被打开，凉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葛拉贝牵着我跨进大门。屋内暖黄的灯光漫过玄关，男人帮我放好围巾和外衣，而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金属纽扣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从厨房中端出还冒着热气的烤鱼，柠檬片在盘子边缘蜷成好看的弧度。

    我细细地清洗着双手，镜中的少女看起来成长了不少，原先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在岁月的打磨中消瘦下来，凸显出漂亮的五官，紫琉璃般的眼眸如一汪深潭，平静无波。手指抚过一头银色的长发，在发梢微微一顿，这也是那场战斗的后遗症，原本乌黑的长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冷寂苍白又毫无生气的颜色。

    将头发在脑后束起，我走到餐桌旁坐下，葛拉贝已经将餐具摆好，烤鱼的香气混合着柠檬的清新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切下一块鱼肉推到我盘中：尝尝，今天特意多烤了五分钟，外皮应该更酥脆。”

    我夹起鱼肉送入口中，热度熨帖着人心，味道确实恰到好处。可方才广告屏上的文字总在眼前晃，那些“极端手段”像细小的冰碴，硌得人心里不舒服。

    “那位捐赠财产的女士，”我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男人，“她知道你们要用这笔钱做什么吗？”

    葛拉贝的手顿了顿，灰色眼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她只需要知道，我们在为和平铺路。”

    “用独立部队？”我追问，“还是用《异见分子处置条例》里说的‘极端手段’？或者说这两者根本就是一回事？”

    他抬眼望过来，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有些黑暗，总要有人踏进去，才能让更多的人留在光明里。更何况，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伊奥利亚?舒罕贝格的计划。”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震，我们是为了实现计划而被创造出来的，现在的一切也是写在计划里的吗，我不禁有些疑惑。

    葛拉贝的指尖停在我发间，眼中映着暖灯的光晕，却看不真切情绪：“计划的最终章，本就该由我们变革者来书写。”

    他的模样让我感到十分陌生，记忆中的葛拉贝虽然认真地遵循着VEDA的指示行动，却依然坚定地怀揣自己的信念，就像当年他教导我的那样。是我丢失的记忆改变了我们吗？我不得而知。

    轻叹一口气，我不再反驳，转头望向窗外。雪花簌簌敲打着玻璃，像是冬夜细碎的低语，庭院里的樱花树被雪压得弯了枝桠。

    “别想太多，一切交给利冯兹就好。”他握住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来，“吃饭吧。”

    他眼中的关切不是作假，我最终还是妥协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一顿饭在安静的氛围中结束，我和他都没有再开口。晚饭后，葛拉贝去书房处理文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上眼睛连接VEDA，查看着近期的记录。地球联盟成立前的筹备细节一一在我脑海中划过，政权的交替、军队的整合，我都了然于心。

    一个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独立治安维持部队，A-Laws……竟然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我忍不住苦笑。再往下看，是第一批拟调入人员名单，一个人名格外醒目。

    “索玛......比利斯......”来源是人革联原超兵机关研究所。

    两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捕获主天使高达的人革联军官，凭借这出色的表现，战后获得晋升，如今已是中尉的军衔。而这样的人从外表上看，也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女。

    阿雷路亚的脸蓦地浮现在眼前，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头隐隐作痛起来，那些想不起来的过去搅得人心烦意乱。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断开与VEDA的连接，慢慢走到窗前。雪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人已经消失了，我们变革者必须要肩负起引导世界走向正轨的责任。葛拉贝说的没错，我们是伊奥利亚计划的书写者。只是每次想起曾经的他们，心口总会泛起一阵莫名的钝痛。我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愣愣地出了神。

    个人终端响起轻微的提示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是利冯兹发来的，内容恰好与索玛?比利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