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男童的哭声让洪泽回忆起前不久在周莫远大哥家见到的那个小胖丫头儿。那个小胖丫头儿可比男童可爱多了。趴在他的背上睡了将近半个时辰,口水流了他一脖子。
在他背着小胖丫头儿走回小院的路上,胖丫头儿醒了。小丫头儿擦了擦嘴角湿漉漉的口水,奶声奶气地说:
“大哥哥,我刚才梦到你了。”
“梦到什么了?”洪泽问。
“嗯……我,忘记了。”胖丫头儿说得很慢,大约是在努力回忆吧。
洪泽没有在意,很快二人就回到小院。洪洋和周德也已经交谈完毕,正边喝茶边等着他们。
周德接过胖丫头,抱到怀里。洪洋兄弟二人便起身告辞,周莫远并未挽留,他面带淡淡的微笑,抱着胖丫头,将兄弟二人送出很远的路程。路上几人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只有脚底枯草残冰破裂的嘎吱声,和耳边轻微的呼呼风声。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告别转身之际,小胖丫头儿突然小声叫道:
“大哥哥,给你。”她伸出小胖手儿,手里是一个彩色丝绳和琉璃珠子编织而成的小手环。
洪泽一愣,伸手接过手环,刚要道谢,就听胖丫头儿小声说道:
“我梦到你遇到鬼小孩儿,他打我们……”
她撇撇嘴,委屈巴巴地说道:
“德叔不让,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做梦……”
周德拍拍胖丫头,轻声打断:
“好了,小朱,德叔知道了。”
然后他冲着洪泽宽厚地笑笑,说:
“小朱这孩子和你有缘,手环你一定收好。”
他想了想,又略带诙谐地接着说:
“你就算是小朱的第一个朋友啦!他日江湖相逢,这个手环就是信物。”
他呵呵一笑,看向洪泽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意味深长。
小胖丫头居然提前梦到了!
此刻洪泽心中惊讶万分!周德大哥和这胖丫头定非凡人!
手环?手环放哪儿了?
他心里一阵扑腾乱跳,脑子瞬间乱了。
片刻后才想起,这个手环他倒是一直随身携带着!只因当时周德大哥提醒得格外郑重,他便仔细放在了身边。
多亏没丢……他松了一口气。
但此时被点了穴道,动弹不了一点,却没有办法拿出来探究。
附在他身上的小朱则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差点儿惊得掉下来!
这、这出现在洪泽脑海里的这个小胖丫头儿,是哪个?
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招人稀罕……
莫、莫不是小朱我自己吧?嘻嘻……
哎呀,千万别说洪泽大哥也抱过我……
眼前小鬼哭得声嘶力竭,小鬼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怎么说哭就哭呢!还是王爷呢!啊,我知道了,你怕输,不敢和我玩儿!”请将不如激将,无奈之下,洪泽故技重施。
男童果然止住哭声。
“本王才不会输给你呢!怎么,想较量较量?小哥哥,本王就依你,玩祝迷藏。”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放开我。”
洪泽不敢操之过急,缓缓哄道:
“你先躲起来,我抓你,还是你先抓我?你想怎么玩?小哥哥我都能赢你,定叫你从头发丝儿服到脚后跟儿。”
“哈哈哈!全天下还没谁能赢本王呢!小王最会玩捉迷藏了!小哥哥,你先跑,本王让你三局!”男童小鬼十分开心,他边说边解开洪泽的穴道。
“小哥哥,你快藏好,我数十个数就去抓你!”他面对着墙壁,用双手捂住眼睛。
看他认真地数数儿,
“一、二……”
洪泽一时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来不及多想,当下是逃跑的好时机,他赶紧转身飞跑。
“三、四……”
洪泽凭记忆向着主室方向奔跑。狂奔了一阵,他停了下来,倾听片刻,身后没有男童的动静,才喘息着掏出手环仔细观看。
小朱看到,洪泽手里的这个手环看起来平平常常,就是小女孩儿们都会有的那种普通的小手环。手环用蓝、绿、黄、红和白五种颜色的丝绳编织,每隔一段就穿进一颗琉璃珠子,统共穿着三颗珠子。
这不就是自己小时候常玩的那种小手环嘛……
小朱记起来了,小时候,德叔给了自己很多这种小手环啊、链子啊、珠子啊,类似的小东西,让自己边玩,边学着分一缕神识在上面。想来,这些都是德叔的教学工具,嘿嘿。
眼看洪泽拿着自己儿时的手环,如获至宝,小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唉,要是此时能够出手相救该多好。
洪泽躲藏的地方,距离青铜灯比较远,光线不足,昏暗不明,他只好翻来覆去地拿着手环仔细观看。正看不出什么门道,心下十分困惑之时,身边忽然响起男童开心的叫声。
“小哥哥,抓到你啦!兵贵神速,本王厉害吧!小王从不吹牛!哎,你看什么呢?什么东西,好玩么,本王要看!”
洪泽心中恼怒,这小鬼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了,无声无息,神出鬼没地。唉,和鬼玩捉迷藏,说出来谁信呀!
他担心此时藏起手环,反召那破小鬼疑心,就故意把手环伸到男童面前,嘲讽道:
“给你给你,小王爷您金玉满堂,小哥哥我身无长物,就是一个手环,你信么?你喜欢就送给你。”
男童玩得正在兴头上,并不在意什么手环。听到洪泽这么说,就不再纠结,看也不看手环一眼,一心只急着继续玩儿。
“哧,小王才不要你东西。还有两局,我要数数儿啦,你快跑,跑远些。”他催促道。
没等男童说完,洪泽撒腿就跑。
他一阵狂奔,心里连连叫苦,都说神鬼莫测,这死鬼小王爷“嗖嗖嗖”地,行踪如风,说不准啥时候就追过来了。他跑到快口吐白沫了,才不得已停下来,心想,这真是自找的,哪根筋搭错了,提议玩什么捉迷藏,简直要把自己给玩死。
他又掏出手环细瞧。方才啥也没看出来,可是他终究觉得冥冥之中必有关联。
洪泽拿着手环,一寸一寸地摩挲。摸到三个琉璃珠子时,手指感到异样,珠子表面似有纹理,好像刻着字。他立即把手环凑近,举到眼前,不错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这三个珠子看。
看成了斗鸡眼,真有发现。每颗珠子上都细细地刻着一个小字。洪泽大声念道:
“井、鬼、柳。”
幽暗的光线下,手环上瞬间浮起一道金光。
金光环绕一圈后,从手环上飘出一只红色的小鸟的影子。这只小鸟只有手心大小,胖乎乎的,分不清是小鸡还是鸽子,也可能是麻雀或者鹌鹑。
说它是个影子,是因为这个小鸟颜色浅淡,形态单薄飘忽。
“大哥哥,找我何事?”小鸟影子声音细细地问道。
“小猪?小朱?当然是找你救命!!快救我们出去。”洪泽抓住了救命稻草,惊喜道。
“那可不行,没那么大本事。”小鸟果断拒绝了。
“什么?!!”洪泽差点跳起来。
“那你出来干什么?看热闹的么?”他问。
“差不多。小朱正好睡得实,你又吵得很,我就出来看看热闹。”小鸟回答道。
“你、你、你好歹做点什么呀?”洪泽苦着脸道。
“小朱才四岁不到,我只是她的一丝神识,附在手环上,我能做什么?哼!”小鸟说。
“那,这个手环起什么作用的?周大哥和小朱既然给了我,总是有用意的吧?”
“那是自然,手环上有秘语,你解开了,就可以召唤朱雀和德叔。记住,千万记住,要两人一起召唤啊!朱雀还没长成呢,嘻嘻。”小鸟说完,一缩脖子,消失不见。
洪泽连连叫苦,秘语?什么秘语啊?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么?跑得那么快干什么?
小朱冷汗,这个突然出现的胖鸟儿是怎么一回事儿?莫非是十五年前自己分出的一缕神识吗?它蹦蹦跶跶地干啥来了,出个谜语给洪泽大哥猜?真会添乱……
胖鹌鹑早就没了踪影,洪泽只好拿着手环,一寸一寸地摩挲细看。除了井、鬼、柳三个字之处,就再无其他字迹。
井、鬼、柳?
井、鬼、柳?
感觉怪怪的,又有些熟悉,好像听谁说过。什么意思呢。有门道儿的话,必是这几个字啦。啥意思呢?水井里冒出一个鬼,头上顶着柳树枝?这陵墓里也没看到有水井啊?那小鬼是不是从井里冒出来的,洪泽也没看到。柳树,更别提了,刚才幻境里倒是有树,可是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是不是柳树……
或者,找到一口井,把死小鬼扔进去?要不在井边,用柳树枝狠狠抽他一顿?
洪泽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那个死小鬼,头戴柳枝编成的破王冠,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从水井里伸出半个头,没等小鬼看清什么,洪泽自己一个健步冲到井边,飞起一记无影脚,一脚将他踹入井底,走起你!回去做你的井底之鬼……
小朱无力地吐槽:你想像力还真丰富……
洪泽正想入非非,突然间“哈”地一声怪叫,贴着洪泽耳边炸雷似的响起,惊得洪泽“哇”地一声,跳起八丈高。
洪泽惊魂未定,刚要找那小鬼算账,却不料,冷不丁,一回头就撞见一个狰狞恶鬼正悄然无息地逼近自己!这恶鬼头发蓬乱、面色青紫、眼睛深陷、嘴角淌血、牙齿尖利、舌头老长……
“啊!啊!啊!”
洪泽哇哇大叫。他被吓得心胆俱裂,魂不附体。他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半晌,方感到头上有冷汗,脊背上有汗珠缓缓流淌。
“死小鬼!你要吓死我!!!看小爷不掐死你!!”缓过来的洪泽对着已经换去鬼脸、一脸憨态的男童小鬼暴跳如雷。
“哈哈哈,小哥哥,真小气,逗你玩儿呢!”小鬼乐得手舞足蹈。
“你!你!别以为小爷不敢揍你!”要不是估计自己打不过小鬼,洪泽此时早就动手了。
“不和你玩了,被你吓得没力气了。”洪泽干脆耍赖。
“哎呀,别小气嘛,本王逗你开心呢,怎么不知好赖呢。算了,算了,换你抓我,行不行?”小鬼赶紧说道。
哼!你听谁吓破胆了还能开心?洪泽差点没气死,又奈何小鬼不得。听小鬼居然理亏服软了,就顺坡下驴,答应道:
“小爷可方可圆,能屈能伸,不和你小破孩儿计较。我抓就我抓,你跑吧,不过,再不许吓唬人了!”
“好嘞!”贪玩的男童小鬼,只要能玩,没有啥是不能答应的。他开心得像脱缰的小野马,一边跑,一边咯咯笑。
傻子才去抓你。
洪泽见小鬼跑远,狡黠地一笑。
井、鬼、柳……
他慢悠悠地原地踱步,努力回忆在哪儿听过这三个字。
这会儿却是另外的画风了……
小朱暗想,此时此刻一派其乐融融,那洪泽为什么后来就死了呢?
洪泽此时想的却是:
唉!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大哥没上过几年学,但阅历丰富、专心好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深好星象占卜,还读过周易参同契……
哎呀!对了!就是大哥!是大哥同他讲过这几个字!
井、鬼、柳是星宿的名字!
洪泽终于想起来,有一阵子大哥迷上了星相占卜,整日观演什么星宿、九野,什么青龙白虎啥的。就提及过“井鬼二星天色黄,谁料柳星云霹雳”啥的。还特意教过洪泽二十八星宿的名字。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对了,南方朱雀七宿就是井、鬼、柳、星、张、翼、轸。
“多亏小爷我记性好!”洪泽兴奋异常,脱口笑道。
能想起这些,令他对自己莫名折服。
接着捋!洪泽决定顺着灵感顺藤摸瓜,快马加鞭再下一城。手环上刻着的这三个星宿的名字,是指示什么呢?南方、朱雀、七宿……,都尝试下。
南方?陵墓坐北朝南,主室之前就是南方了,井、鬼二星宿是正南,柳偏西,大约是正南稍偏西吧?按此推算,西耳室就是手环指示的位置。
事不宜迟,洪泽拔腿向着西耳室走去。
就在他大步流星奔向西耳室的途中,一个阴森着小脸,怒气冲冲的小鬼拦在路中央,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骗子!大骗子!亏得本王那么信任你!你也和那群害死本王的人没两样!本王奈何不了他们,还收拾不了你嘛?!”小鬼愤怒地喊叫。
洪泽刚才完全沉浸在破解手环之中,竟然把这个小鬼王爷忘得干干净净。小鬼藏好后,一直在巴巴地等他来捉,左等右等,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这才气急败坏地回来堵他。
洪泽心想,这下遭了,该如何哄骗这个小鬼呢?他输理在先,一时找不到托辞,愣在当场。
“哼!就知道你无话可说!本王饶不了你!”
说着,小鬼手一挥,手指上竟然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电光。他挥手将电光打向洪泽,洪泽吓了一跳,急忙向旁边跳跃,躲过电光。小鬼连连挥手,一条条细小的电光不间断地劈向洪泽。洪泽心中大骇,一边躲闪一边叫道:
“我这不是正在找你嘛!你讲不讲理啊?会不会玩啊?你躲藏得那么隐蔽,小爷一时没找到你,哎哟,你打着我了,把我腿打折了!和你玩不成了,癞皮狗……”他夸张地喊叫道,心里巴望着哄住那小鬼。
小鬼却没有上当,手里的电光兀自挥舞不停。之前嘻笑的小鬼此时变得穷凶极恶。
小朱定睛观察,不错过小鬼的一招一式。发觉电光之下,竟然隐约出现了一只只小老虎。哎,这是什么法术?
危难之时,洪泽脑袋里涌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咒语,都是之前从洪洋那里听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些啥:
"朱雀凌光,神威内张。”
“山源四镇,鬼兵逃亡。"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观世音菩萨,快来救命!”
“哪吒三太子,托塔李天王,洪泽有请!”
……
小鬼本来怒气冲天,此时却被他狼狈的样子逗乐了。他不由停下手里的动作,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小哥哥,你太好玩了!小王太喜欢你了!”
小朱也乐了,心说洪泽大哥,你这是拜了多少路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