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巾

    留下了呆愣原地的邢橞鸣,于唐一个人朝学校的学生厕所走去。

    已经放学了,而加训的同学也正应该进行单独训练,她与一个清洁工迎面碰上,不认识但于唐知道这是小姑的同事,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她将领子拉上,遮住脖子处的勒痕,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阿姨好。”

    “哎呀,这不是于唐嘛,”清洁工奶奶恰好认出了她,还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热切地说:“听于鱼念叨过你,今儿一看还真是个漂亮姑娘!这么晚还没放学呢?”

    “没有啦,我们运动会加训。”于唐被对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她拘谨地摆摆手。

    清洁工奶奶也冲她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眼角像开出了一朵朵菊花,她提上工具对于唐说:“好孩子,早点回家,别让你小姑担心!”

    “好的,奶奶再见。”

    “再见。”

    彼此道别,于唐见清洁工奶奶走远,拎着领子的手无力地甩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新辉一中的厕所不是那种不带门的大铺道,它是一个个带门的隔间,分两层,每层的洗手池抬头是一面大镜子。于唐走向洗手池,镜子上清晰照出她的脸,托那位奶奶的福,镜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于唐眼下淡淡的雀斑都可以看清楚。

    在厕所四处逛逛,确认四下无人,于唐又回到镜子面前。

    她拉下校服领子,那道勒痕得以完整的展现出来——一条深红色的锁链嵌入她的血肉。

    于唐用指尖轻轻地触碰脖子,一种不同于其他处皮肤的粗糙感,手没收住劲,伤痕被按压的痛感让她皱紧了眉头。

    好疼啊,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一下地砸在于唐胸口的衣服,也一下一下地砸在她那颗因委屈而不断哭泣的心脏。

    她止不住地开始哭泣,双手遮掩面孔,挺直的后背弯下去,身体靠在背后的墙壁,下滑,下滑,终缩成一小团蹲在墙角时不时发出哽咽声。

    其实这次算不上很疼,如果很疼的标准是转学第一天巷口的那种疼痛的话,但于唐还是觉得痛极了。即使是在三个人,不,主要是寻小依和唐呦呦两人的围殴下,她也没有哭得这样惨烈,那时的她甚至没有落下几颗眼泪,更别提哭出声了。

    其小魏是个蠢货,唐呦呦是个贱人,于唐抱着自己的脸恶毒地咒骂着,心里贸然涌上一股酸涩的溪流,她甚至没办法再用鼻子呼吸,完全堵住了。

    开学至今所有恶毒的话一次性全部如饿虎扑食般在于唐耳边打转,她用胳膊掩住耳廓,衣服布料摩擦悉悉索索,那条勒痕似乎更勒得更紧了,她难以呼吸,只能不断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接一声带着痛楚的短促的悲鸣。

    邢橞鸣,于唐念到了她的名字,一个遗憾的,差点成为自己朋友的云朵般的女孩。

    自己的好意会伤害她,会杀死她,于唐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思索片刻又无法站在任何身份,地方去指责一个柔软女孩怯懦的行为,正如她所说,邢橞鸣能在唐呦呦手下坚持那么久才选择交出她,是很勇敢的。

    如果能成为朋友,她会是不错的人选,于唐想到这点,不免觉得更悲伤一些。

    她只是蹲下,抱头,短暂逃避这里,逃避新辉,逃避唐呦呦那帮人……也逃开杜柯。

    她是她苦难的来源,也是她这次意味上的恩人,如果她没有过来,于唐将遭受什么,不论她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或是为了保下唐呦呦也无所谓,只是每每看见她,听到她的声音,于唐的心就会无端的颤抖,她猜想这是恐惧的产物。

    于唐沉浸在自我悲伤的小世界中,全然没注意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那位来客甚至在注意到她后刻意放轻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于唐感觉简直近在咫尺,她的耳膜被“踏踏”的声音大得一震一震。她不敢抬头,不知道面对的谁,不过无论是谁,都会让她本就不如意的高中生活更憋屈一些,她想到这点把头埋得更深了。

    脚步声在距离她不过几十厘米的地方消失,那人并没走远,而是驻足于唐前方。

    于唐的心怦怦跳,她仿佛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她尽可能放缓呼吸,但刚刚剧烈哭泣还是或多或少影响到她——身体从大幅度晃动到微小的一颤一颤。

    大概是头埋在腿间,空气稀薄,于唐觉得自己头又开始晕乎乎,她有些撑不住地抬起头。

    再怎么丢人也不过如此了吧,看见就看见了,谁还能把她杀了!

    英勇就义般地抬起了头,还未看见来者,一件衣物带着淡淡的香味被它的所有者轻轻盖在了于唐身上:“别哭了。”

    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能让人听出她有一副相当不错的喉咙,听起来隐约让人熟悉。

    于唐的身体有些发颤,她完全把头抬起,隔着衣服借着卫生间的光看着那人的身影。

    来者慌张地将她的头摁下,又抛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吵死了……”

    带着不耐和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窘迫。

    脚步声急促地离开了,于唐拽下头上的衣物,两手托着,脚边粉色的不明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包纸巾。她空出一只手拾起,抽取一张,残余的泪水打湿了上面的小猫图样,很漂亮,和它的包装一样粉嫩嫩的,凑近闻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皂香。

    提起这个,她又将衣服凑近脸颊,上面的香味似乎又与纸巾上的香味有所不同。

    是花香,带着微微的柑橘气息。

    于唐再三辨别,最后终于得出结论:

    铃兰。

    她曾仅在一位新辉一中的人身上闻到这种味道,想到这里她摸到这件校服的领口,而领子内侧又赫然用白色的毛线缝了两个小小的字:杜柯。

    无声地向于唐宣告了这件衣服的主权。

    她惊慌万分地站起,若非手疾眼快杜柯的校服就要掉到地上了。于唐额头冒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什么捉弄她的新方式?不不,杜柯的性子不像会用这种手段的人。

    难道是唐呦呦?

    ……

    一个个问题环绕在于唐心上,她觉得自己头要炸开了。但没有更多时间给她磨蹭,她战战兢兢回到体育场的队伍中间,拢着杜柯的校服。

    “肚子不疼啦?”老张看见于唐举手示意归队,冲她点点头,关心地问道。

    于唐一愣,很快想到可能是邢橞鸣为她打的掩护,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好了,老张这才收回目光。

    他对着大家宣布今天训练结束,众人拍拍手,便作鸟兽散,只有邢橞鸣犹犹豫豫地看向于唐,她张口欲言,却被身旁的其小魏一瞪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老张向于唐招招手,担忧地说:“小于啊,下次不舒服一定要找人跟老师说一声,不然你人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呢!”

    “嗯,嗯?”于唐察觉到不对,她有些疑惑地回复道。

    “要不是别的班的同学告诉我你不舒服在厕所,老师我啊都快急死了,学生出事,老师遭殃啊,下次一定要找人托个话……”老张还在滔滔不绝,但于唐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站在校门口的身影。

    杜柯背靠校石碑上,书包随意地堆在鞋上,头发因为运动显得松松垮垮。她把头发卸了冲扎,一旁的唐呦呦举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帮她瞧着,嘴也没闲地跟杜柯聊。

    她叼着黑色的皮筋,时不时对唐呦呦说的话做出回应。

    于唐的目光似乎太过炙热,她向于唐看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红着眼睛,澄澈的眼睛带着夕阳的颜色。

    “……听懂了吗?”老张看向心不在焉的于唐,默默叹气。

    “……听懂了。”

    纯粹是在说胡话,老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他还是把于唐放行了。

    重获自由的于唐迈开步子走向杜柯,几步后,又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磨磨蹭蹭的。仿佛上刑一般的,手里的校服也同一块烫手的山药。

    有点太蠢了,她觉得,有些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纠缠着,但对杜柯的恐惧让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杜柯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于唐这乌龟爬似的速度,她冲一旁怒目圆睁的唐呦呦摆摆手,示意她先走。

    她冲对着迎着于唐的面走来。不同频率的沙沙声格外清楚,杜柯没分给她丝毫的目光,只平静地接过自己的校服,转身离去一气呵成。

    不说缘由,不给予解释,就和莫名其妙欺负于唐一样的莫名其妙给于唐递纸巾。

    于唐恍恍惚惚地走了一路,连何泽希说了什么都全然不知。

    “于唐?你还好吗?”何泽希对于唐闭口不言的行为已经快产生ptsd了,只要于唐闭了嘴就指定没好事。

    于唐冲她眨巴眼睛,神情呆滞恍若那大弱智,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何泽希说:“没事啊,跟平常一样。”

    “真的?”何泽希质疑。

    “真的。”于唐肯定。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于唐无意地搓搓指尖。

    何泽希看到于唐又呈现出一副痴呆模样,不由自主地担心,又觉得好笑,两指一弹赏了她一个脑瓜崩,甩下一句:“去你的。”

    回到家,于唐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将指腹凑近鼻尖,似乎仍旧环绕着一股铃兰香。

    指腹隐隐发烫,她又下意识地搓搓指尖。

    尤其是那只与杜柯指腹触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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