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亭的猜想中,禁闭室可能蕴藏什么超出认知之外的异兽恶魔,或者克苏鲁系魔神,就像最经典的恐怖电影。
又或者,是拿着血腥器具暴力惩戒学生的教师,或许是历史疑案中的电刑椅,背后所代表的是从精神到身体的责罚。
但祁亭什么都没看到。
禁闭室是独立的。
她就这么一个人,在那件狭小的黑色格子间,待了整整一个上午。
……或许这里的每个学生都有幽闭恐惧症?
木门吱呀打开,枯瘦的男班主任背着光看不清脸,沉默着把祁亭领出来。
他的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这样的格子间,究竟有多少个?
但此刻班主任的身后,只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何浩。
在回教室的路上,何浩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像一株已经死亡的植物,虽然外形还保持着生命的特征,但内里已经腐朽。他摇摇欲坠却仍然笔直,笔直地走在回教室的线上。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却又好像在盯着自己,双唇蠕动。
祁亭感觉不对劲,他忍不住上前。
机械模糊的字句。
“我是耻辱,
我父母花了所有积蓄供我读书,
我是他们的耻辱。
我是耻辱。
……”
细细密密破碎的句子,像某种符咒,笼罩在何浩的身上。
祁亭紧紧拧住眉头,潜意识告诉她何浩很可能做出什么。
她猜对了。但也来不及了。
何浩就那么果断的,连贯而凌厉的翻过走廊的栏杆坠落。
他身体下坠,碰到防坠落铁丝网,铁丝迅速切入,腹部脏器外涌,四肢碎落,白骨红肉挂在网上,“砰砰” 几声,碎块砸落一楼,血污满地。
祁亭回头观察班主任,对方的目光远远落在走廊尽头,那张先前显得情绪夸张盈满流溢的脸,此刻却漠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只是班主任,走廊上拿着书背诵的学生,靠在栏杆上奋笔疾书的学生,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不肯施舍给一条生命,一条逝去的生命。
只有可能是禁闭室。
何浩一定是在禁闭室里经历了什么,否则不会一出来就精神溃散。
但现在的问题是,祁亭本人在那个禁闭室,除了一套蒙尘破旧的桌椅,什么都没有看到。
“叮铃铃铃……”粗劣的电子铃铛声刺痛耳膜:上课了。
学生们依次排队进入班级,面对站在走廊中央的祁亭,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除了他们自己,他们什么也不关心。
祁亭必须再进入禁闭室一次——目前也只有禁闭室是唯一的突破口。
但事情总是不能按照期望的发生。班主任还是那个班主任,但面对在上课时间固执地站在走廊的祁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祁亭进去。
祁亭回想了一下班主任攥住何浩的力度,还是决定听班主任的话。
毕竟她只是有病,又不是不会痛。
教室里只有一个空位置,在最后面的角落。祁亭把自己塞进狭小的空间。
腿伸不直。膝盖的软骨被低矮的桌子支撑杠抵得生疼。祁亭尝试翘起二郎腿,但腿伸到了过道,想了想,她还是放弃,这种痛还能忍。
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祁亭努力专注,但讲台上的老师,时而高声时而细语,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祁亭决定自学。
看不清黑板。
莫名其妙的比喻。
空白。
空白—
空白——
惊醒。
放学铃依然尖锐粗劣,但学生们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真正出现了变化。
还是没人在意祁亭,尽管祁亭也不需要。事实上,她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的事实。
硕大无比的时钟,上面是鲜红的倒计时。清晰地指示着时间:23:30。
祁亭,一个在全息脑接口时代选择传统实体书籍学习的人类,在学习的时候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且对学习内容完全没有印象。
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游戏的剧情限制。
祁亭觉得自己连推理的尾气都没闻到,她根本是无从下手。
“祁亭,你今天又不回宿舍了吗?”
三个女生,平凡的面孔,好像生活中随处可见。或许有区别,但不会有人在意。
“你害死自己随便你!凭什么又拉我们下水?!我们寝室容不得你这样的堕落分子!”是其中带眼镜的一个,义愤填膺地怒斥——或者更甚,她的指尖已经陷入了祁亭的胳膊。
祁亭皱眉起身,学生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老师也下班离开。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三个女生才敢来“围剿”祁亭。
“抱歉,刚没注意。”祁亭挣脱眼镜拿好书包,准备跟着女生们回寝室。
寝室。差点涉及她的知识盲区。在25世纪被人类共和体组织明文规定取消的制度,没想到在这场游戏里她会经历。
还是眼镜:“就她还背个书包,装给谁看呢!”
祁亭微妙地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个游戏中的祁亭,又是几次三番关禁闭,又是不爱学习不回宿舍的主。这么一个“刺头”,这些小女孩为什么态度还如此嚣张?
不过如此一来便也能对应上课时的昏昏欲睡,应该是剧情的强硬要求,祁亭垂下眼思考。
眼镜似乎被祁亭的淡漠所激怒,非但没有解气,而是整个人像只过涨的气球,拼命的宣泄着:“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分到你这么个舍友!每次考试都倒数第一,我们整个寝都被你拖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学习你可以去死啊!去死啊!”
到最后简直实在尖叫了,女孩子的尖细嗓音,在已然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激起祁亭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马思雅,你别说了……先,先回去吧。”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忧心忡忡。马思雅不耐烦得拨开她的手,但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始终沉默的另一个短发女生,终于出声了:
“马上12点了。想被宿管查到,你们就继续吵吧。”
陈述句,没有参杂一丝埋怨的情绪,像是什么游离在外的旁白在解释说明。
马思雅的脸一下子灰败下去,她不再分给祁亭半分眼神,而是埋着头一个劲地走。
好像身后和面前都是吃人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