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利·山德安,他是没落贵族,他是督察队员,他是穆尼茨政权的忠诚者;同时,他也是尼斯城的一员。
他的爷爷曾经是帝国政权下的一位煤炭加工厂厂长,当第一次海牙革命爆发时,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热血与骄傲加入了革命军,利用自己一生积累的人脉和社会资源,他悄悄的拿帝国的资源为革命中的穆尼茨部队提供各种后勤保障。
当战争结束后,穆尼茨政权决定予以其嘉奖。
但这位老者无比愧疚,可是当时时局动荡,他几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种种权衡之下,他接受了嘉奖。
这位老人成为了穆尼茨的子爵,将大多数事务交给自己的大儿子,即格里高利的叔叔管理。
这位叔叔诚恳、认真的从事自己的工作,管理领地、平衡收支、制定尽可能照顾普通人的法律。
一直到了格里高利爷爷多年后去世,这段时间中多亏他叔叔的努力,他们的家族一点点得到各方贵族和权贵们的喜爱与尊重。
家族事业正蒸蒸日上。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家族开始衰败,各种各样的诱惑摆在了这个新兴家族的面前。
商人们开始利用财色一点点在这个家中铺垫自己的影响力,各种投机者、野心家希望靠这家族向上爬,一点点渗透这个家族。
沉浸在日益繁重公务与管理工作中的格里高利叔叔没能意识到这点。
他的兄弟们一点点被越来越多的权欲与利欲所诱惑,不能自拔,其中就有格里高利的父亲。
慢慢的,一些不法行径在家族中渐渐诞生、蔓延,这为家族获得了大量收入,却也埋下了衰败的伏笔。
毒品交易、□□易、底下赌场、家庭通奸等等问题开始浮现。
当格里高利的大叔叔意识到时已经为时已晚,整个家族四分五裂,兄弟姐妹们分党结派、以权谋私、利欲熏心。
这位当家的发现自己什么也保护不了,就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就连格里高利的父亲也是他妻子的情夫之一。
父亲一手建立的家业、多年来辛勤耕耘的成果、未来家族的命运……
而一切皆因自己太过愚蠢,没能尽早意识到种种家族衰败的迹象,只知道终日单纯的工作。
他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终日悔恨、内疚。他不能明白,战争没能击垮的家族竟然会被糖衣炮弹轻易摧毁。
仅仅一年后,这位当家的,就在极度的精神痛苦摧残下离开人世。
也是这一年里,格里高利出生了,父亲是他的父亲,母亲是那位当家的妻子。
在格里高利尚幼之际,整个家族正陷入将持续数年的争权夺利的漩涡中。
没人打理,也没人会打理家族事务。
田地荒废、工厂停摆、小商铺、商店被挤压得没有生存空间,失业人数越来越多。
垄断横行、犯罪横行、黑市横行、腐败横行。
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逃离这个小小的子爵领,这又给周边的其他贵族们造成各种麻烦。
最终,其他贵族们忍无可忍,一纸状告上诉到了奥斯兰国都。
穆尼茨大公要求彻查情况是否属实。
调查员只花了一个月就梳理清楚了主要情况,汇报了上来。
然后,大公勃然大怒。
他直接剥夺了格里高利家族的爵位,成立特别行动组,要求逮捕各个不法行为和造成如今子爵领种种近况的主要人员。
格里高利的父亲就这样卷着一部分家产逃跑了,抛弃了这对孤儿寡母。
他的母亲终日愤恨不已,认为一切错都是格里高利父亲造成的;又终日以泪洗面,自己什么都不会,不知如何迎接接下来的生活。
行动组了解了情况后,出于同情,认为没必要对这对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太过苛责。
因此让格里高利和母亲有机会继承少部分家产,从而有机会寻找未来的生活。
但格里高利的母亲不这么想,她认为这些行动组只不过是想私吞他们的家财,那时候他们就又是得利者,既然如此,何必拿着这些钱去开创新生活而不选择另一种更简单的新生活方式呢?
于是她开始日夜往行动组的住所跑,名义是哭诉自己的种种不幸,但是每来一次她都穿的越发的妖娆、妩媚。
渐渐的行动组各个成员意识到了她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现在,哪怕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大家都对她充满了厌恶。
同时也是为避免自己作为调查组的一员因失职而给怒火中烧的大公火上浇油。
最后,行动组一致决定,除了留给这对母子最基础的生活保障外,剥夺他们的其他所有财产的继承权,并将他们重新安置在其他地区。
最后经过商议,他们将安置地区选在了尼斯城。
当时的尼斯城总督唐纳德·鲍德温一开始收到信件时,也对这对母子充满同情。
但仅仅见过一次面就他的同情心就被厌恶感所占据,既是因为格里高利母亲充满暗示性的话语,又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行为间接的羞辱了自己的家人、家庭。
但唐纳德仍然按照行动组的请求给她们找了一个中上等的住所,一个在政府行政厅的前台工作、还为格里高利找到一个贵族学校上学。
剩下的事情他不再管,也不想再管了。
加上这对母女本身领取的赡养费,按理来说格里高利的生活至少也相当于是中产水平。
但实际情况却很糟。
格里高利没有新衣服、没有新课本、没有陪伴。
他的母亲心中依然充满对“上层”生活的向往,对他几乎不管不顾。
唯一记得他的时候就是想要利用其他不知实情的男人的同情心时,会说起自己这对孤儿寡母的悲惨遭遇,当然,她描述的情况与实情总是大相径庭,但是总能让男人们叹息,从而拉进与其进一步发展关系的可能。
可怜的格里高利,以贵族身份在贵族学校学习,却以底层的贫苦人民的孩子的样子在生活。
其他孩子们总是在不知觉间就拉开与这个没有打扮、头发乱糟糟、书本破破烂烂的孩子间距离。
有些成熟的孩子曾经主动尝试接触他,想与他做朋友。
但是没有人教过格里高利应该怎么与人相处、要如何保持友谊。
渐渐的就连这些孩子们也无法忍受格里高利,离他远去。
而越是没有社交环境下的格里高利越是不懂得如何与他人好好相处。
当他每次被有意无意的疏远时,就会非常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在他这几年的时间里,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他的保姆。
那是一个逃难而来的女难民,正和自己的丈夫在尼斯城寻找生的机会。
她诚实的工作,哪怕收入微薄,却也悉心的照料着无人在乎的格里高利,宛如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用着女人的天性一般的能力,对格里高利敏感脆弱的内心有着天然的觉察,她时不时假装闲聊想了解格里高利在学校、日常生活各方面的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
一开始格里高利不愿意回答,只是低着头小声的说几个词儿,想尽可能遮掩过去。
然后这位保姆又开始用其他的法子。
她开始做各种糕点,几乎每种都是格里高利从未见过的。
比如包子,他第一次吃就非常的喜欢。
然后保姆问他:要不要上学的时候带些去给朋友们吃呀?
格里高利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吃,保姆心痛不已。
从此,格里高利的人生不再只有痛苦了。现在又有了香香的包子、甜甜的桂花糕、绵软的核桃酥……
他还真的开始常常带一些糕点去学校。
当其他孩子们不跟他一起玩儿时,他就坐在树荫下一个人吃沙琪玛。
当其他孩子们午餐都在一起吃时,他就一个人坐一桌摆出炸春卷、糍粑、豆腐脑、焖面等等一顿胡吃海塞。
当孩子们想着放假该去哪儿玩时,格里高利想着该吃什么好呢?
当孩子们想着这次考试要买哪些参考书时,格里高利想着他能不能自己也学会做糕点,比如包子?
各种美好的翡翠国糕点、餐点并没有为格里高利换来朋友。
但是为他换来了生活的希望。
那些喷香、甜糯的食物,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一颗小小的脆弱心脏。
可好景不长。
不久以后,他的母亲和行政厅厅长,在同一张床上被逮到。
厅长夫人大哭大闹,寻死觅活,说要回娘家。
这成了尼斯城贵族们的一桩大丑闻。
唐纳德气得不行,立即带人前来找格里高利的母亲,要跟她当场对峙。
当唐纳德突击式审查到来时,格里高利正跟着保姆在厨房学怎么做包子。
进门后的唐纳德惊呆了,小小的出租屋里只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保姆,家具全部破破烂烂,都是上一任住户留下的,除了足够整洁外,再也找不出任何优点。
他问小格里高利:“小朋友,你知道你妈妈去哪了吗?”
“她不在这里。”格里高利心惊胆战的回答,不明白这么多人突然冲进家里是做什么。
“等一哈!你们是哪个?要做啥子?”保姆把格里高利护在身后说。
“我是唐纳德,唐纳德·鲍德温。请问你是哪位?你知道他母亲在哪吗?”
“我是这娃儿的保姆,我为啥子要告诉你太太在哪?就因为你是尼斯城的老大我就必须要听你的?”
“不要误会,年轻人,我不是来害人的,你们平时就住这里吗?”
保姆警惕的看着唐纳德,然后说:
“对。”
“不应该呀,你们没有领到补助和遗产继承权吗?”唐纳德以为是有人克扣了这对母子的生活费。
“啥子补助?我们哪有啥子补助!我只是照顾这孩子的,这孩子得有人照顾才行。”
唐纳德意识到了问题。
“等等,你是说就你一个人照顾他?他母亲呢?没跟你们一起住?”
“太太住别的地方啊,其他的我也不晓得了。”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这个婊……女人!”唐纳德最后关头改了口没说出那个词儿。
“走!这次叫警察跟我们一起来!”唐纳德带着人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说:
“你们俩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办公室在市政厅,直接来找我就行!”
随后他便离开了。
格里高利的母亲那天下午在自己的小别墅里被带走了。
唐纳德几乎一个人对着她骂了一整个小时,任她哭的梨花带雨,这次也没人再上当。
一周天后,格里高利的母亲因遗弃罪、妨碍婚姻罪、侵占他人财产罪、玩忽职守罪等等数罪并罚,被判处20年监禁。
小格里高利被转入福利院,继续享有曾经的家族财产分配权,并且由专人照料、教导。
而派来的照料人员先由个人意愿选取,再考察其资质是否符合。
不多的自愿报名者中,只有一位教会中的年轻女士资质最为突出、最为值得信任。
她叫:索菲·鲍德温。
是尼斯城总督唐纳德·鲍德温的女儿。
那位年轻的保姆非常担忧格里高利是否会受到悉心照料,多次来找唐纳德商量想要收养格里高利。
然而鉴于她的家庭情况也相当困难,唐纳德没有答应,作为补偿,他同意这个保姆可以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格里高利的近况。
随后这位保姆在“探视许可证”上签下了她的名字。
是一个翡翠国女人的名字:左氏。
而格里高利将去他的新学校,这次不再是强凑硬拼进去的贵族学校,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
在那里,格里高利将会遇见他的另一个老师,那是尚在任教时期的:
玛格丽特·福克斯
不过小小的格里高利因为长期的胡吃海塞各种糕点、甜品,越来越胖。
刚刚入学时,普通家庭的孩子们比贵族孩子们更加容易伤他的心。
因为身材,孩子们不加掩饰的嘲笑他、叫他“外地猪”,拿他取乐。
格里高利本想一如既往的忍耐,但是面对这样明确的攻击性话语,他终于忍无可忍,刚入学几天,就跟其他孩子打了架。
这时候体格反倒成了优势,那些坏小子们打不过他。
当他们鼻青脸肿的去找玛格丽特告状时,玛格丽特眨了眨眼看着他们,说:
“那你们觉得如果你们不嘲笑他,他会不会打你们呢?”
被请来的家长——索菲,听到这种观点后揉着眼眶,直摇脑袋。
当时正在当助教的“琥珀”看到两位朋友这样,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等索菲牵着格里高利的手回家后什么也没说。
格里高利就低着头,闷头吃饭。
吃完饭后,索菲想了想,然后笑着问格里高利:
“小格林(格里高利的爱称),想不想听个故事?”
格里高利瞪着眼睛,充满了好奇,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讲故事。
那个故事中,曾有一位生活在遥远北方的英雄。
他本与其他同胞别无二致的生活在大草原上。
直到帝国入侵。
如此强大的敌人到来,让许多人都背叛了自己的同胞,对同胞刀剑相向。
纷争、战争持续了很多年,最后英雄带领的人民取得了胜利。
可是胜利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应当将仇恨化作新的刀剑,伤害那些曾经投靠了敌人的普通人吗?
应当将怒火喷向那些曾经因为无力抵抗而不得不选择臣服的普通人吗?
英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要报仇,他要让叛徒流血。
而另一些人反对这种观点,并表示如果真的要实行如此举措,那么他们将为这些人而战。
于是原本有机会重获和平的大地,再一次充满战火,一些人为生存而战,一些人因仇恨而战……
索菲故意停下,不说了。
格里高利躺在床上听得聚精会神,面对突如其来的戛然而止,急得不行。
“然后呢?然后呢?英雄赢了吗?”
索菲笑着说:
“你说的英雄是谁呢?是那个报复同胞的人呢?还是那些为弱小者而战的人呢?”
格里高利欲言又止,脑袋嗡嗡作响,他突然感觉不知道什么是“英雄”了。
“小高利,睡吧,这个故事你以后或许就会知道后续,后续已经在书上了,如果你愿意去看,那么你就终有一天会知道。”
小小的格里高利的小小脑袋在那个小小的夜里,飞速旋转,最后疲惫不堪才进入了梦乡。
后来格里高利学习突然变得非常的上进,其他孩子对自己的区别对待已经不再重要,就连甜品也不再那么重要,他想要在书里找到索菲每天讲述的各个戛然而止的故事的结局。
偶尔他找得到。
有些故事的结局美好而幸福,但有些故事的结局却依然是苦难与痛苦的交织,故事中的那些人在他们那时代的漩涡中挣扎、拼搏、奋进、或成功或失败。
格里高利时不时就因为那些过往人世中的人而叹息,为那些寻求一生却终不得的目标而悲伤,还为那些一路颠沛最终成功的故事而热泪盈眶。
由此,格里高利就第一次有了一个同龄朋友,那是一个同样喜欢看书的男孩儿。
第一次认识时,格里高利正在教室里看书,坏孩子们在走廊跑来跑去时不时笑话他,在他背后做鬼脸。
他本来打算换个地方看书,但是还没起身,旁边另一个孩子就噌的一下站起身,把《诺德帝国外交史第4卷》丢在了一个坏孩子的脸上,砸出了鼻血。
格里高利吓了一跳,看向那个丢书的男孩儿,那是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孩儿,现在脸上全无血色、嘴唇也微微颤抖。
其他孩子明显也被看呆了,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内向、腼腆的孩子敢做出这种事。
时间就像静止一般,直到眼镜男孩儿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出一句:
“你……你们……坏蛋……”
然后坏小子们一下子就又有了气势,捞起袖子就向他走去。
接着,刚才被书砸的坏小子——脸上就又挨了格里高利的一击《丹诺神话》。但各位不用担心,这本书要比《诺德帝国外交史第4卷》薄的多,砸到得也不再是鼻子,而是眉框,所以那坏小子并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至少不是太严重的二次伤害。
他们那天就这样又打了一次架,格里高利全程像个战神一样,打得坏孩子们嗷嗷直叫。
等玛格丽特第二次见到他们时,又眨了眨眼,然后说:
“所以,现在你们知道了不应该轻易招惹手里有武器的人,尤其是‘书’这种武器,对吗?”
索菲依然只能在一旁摇脑袋。
“琥珀”依旧笑得不行。
后来,格里高利知道了这第一个朋友的名字,他叫:
亚德里托·埃尔文。
未来的邮政局办事处书记员。
格里高利也记住了那个常来招惹自己的坏小子名字:
奥利弗·斯图亚特。
未来的尼斯城城防兵的一员。
……
而这样平静、单纯的生活却只持续了一年。
随着帝国的局势愈发糟糕,穆尼茨政权正面临失去靠山的境地,大公开始一点点加强管控措施。
他要求要让所有的纯血统穆尼茨孩子集中起来,□□育。
索菲本来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看到那些教育课程和书籍——
全都是种族主义的教育、仇恨思想的教育。
她明白了。
穆尼茨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她极力阻止自己的父亲履行这一命令。
而他父亲何尝不想呢?
可是穆尼茨大公几天前就亲自对唐纳德说:
“我不管你之前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之后想做什么,但这件事你必须如实的做,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必须要为穆尼茨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你不做好这件事,那我会派另一个人去管理尼斯城,我相信那个人会非常听我的话,就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看到那个人这么听我话了。”
唐纳德没有选择,他无能为力、索菲也无能为力,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就这样,小小的格里高利被带走了,他被送进了一个经过木材加工厂改造后形成的“穆尼茨学院”
其课程涵盖小学、初中。
没有高中,也没有大学,只有经过筛选具有更高科研、技术、理论等潜质的人才能去“穆尼茨大学”,那里才有高中知识、大学知识。
但不论是什么知识,几乎全部与种族优越性宣传和精英主义宣传,还与极权观念挂钩。
格里高利·山德安,这个男孩儿在那么多人的陪伴、照顾、指导下,虽然有着不堪回首的童年,但他本可以走上另一条道路。
可是穆尼茨的国家机器已经开始运转,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社会机器面前微不足道。
新学校的教育让格里高利非常惶恐,这与他曾经学的都不一样,这与他曾经在每个充满善意的人那里得到的都不一样。
他怕极了,非常想回家,可是老师打他,同学羞辱他说他是穆尼茨的败类,没人理解他,没人听他说话,没人能当他的朋友。
他几乎终日以泪洗面,痛苦的躲在角落念叨着母亲:索菲。
他又只能靠不停的吃着东西,思念着那曾经的善良监护人:左氏。
他唯有回忆过往的友谊,梦着那些日夜里一同看书的伙伴:亚德里托。
还有那为自己说话的老师:玛格丽特。
还有那给自己撑腰的英雄:唐纳德。
然后在如此日复一日的痛苦与封闭的环境中,想要活下去人就不得不遗忘。
遗忘过往的一切美好。
遗忘真正的良善纯粹。
穆尼茨在打磨冰冷的钢剑,格里高利被当成了铸铁,丢入锅炉。
……
这就是格里高利现在想到的。
这就是他一手拿到火把,一边面对愤怒的尼斯同胞们时,所想起的一切。
特尔格罗之战结束了,尼斯城防督察队和城防部队伤亡巨大。
无人能再抵挡愤怒的尼斯人了,人们高歌,人们呐喊,要那人间公道与幸福安康重回人间。
格里高利呀,
当他亲眼看到督察队将自己的老师玛格丽特吊死在了不夜馆;
当他亲眼看到运送亚德里托尸体的马车驶出城门;
当他亲眼看到左氏夫妇在处刑台上相拥而泣,然后被督察队处决;
当他又亲眼看到自己那真正的母亲索菲走进了那不夜馆的大门。
他突然意识到了他不是穆尼茨的铸铁,他不是穆尼茨的杀人机器,他不是可怕的怪物。
他是人。
“什么是英雄呢?是那挥舞着仇恨剑刃的?还是那为弱小者而战的?”
他终于再一次想起那个多年前母亲提出的问题。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此时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开炮!开炮!”督察队们在大喊。
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民众们已经冲到市政厅大门,残存的督察队们集中了最后的四门火炮对着一步步走来的人山人海。
四门火炮中都已经装填好了霰弹,仅需一炮,就会在密集的人群中造成巨大的人间惨剧。
“你他吗的听不到吗?开炮啊!”
在前方,督察队阵线正一点点被逼退,队长转过头向格里高利大喊着。
格里高利正站在火炮身后,手上拿着开启地狱的火把。
他想起他曾经明明亲眼看到人们在自己面前被屠戮、被伤害,自己却什么也没做。
“格里高利!你听不听得到!”队长还在大喊。
但格里高利面前操作火炮的督察队已经感觉出来事情不对劲了,他们看到格里高利那张肥胖脸上的泪水。
格里高利又想起自己也曾经像最卑鄙的歹徒一样伤害弱小者,就算不是□□上的伤害,也同样残忍,同样残酷。
巨大的悲伤与痛苦充满着格里高利的心。
“你他吗的!你他妈的!给我把他火把抢下来!开炮!”队长还在大喊,但格里高利听不到了。
“格里高利?你……”格里高利身旁的督察队小心翼翼的想问出个究竟,但他们马上就发现不需要问了。
格里高利一点点后退,站在了弹药箱旁边,那里放着整箱整箱的火药。
曾经那些被仇恨所抹除的记忆,那样清晰的回到了格里高利的脑海,索菲的笑,玛格丽特的眨眼,左氏的糕点、亚德里托的勇气。
最后,他泪眼模糊的看着督察队们,他的耳旁皆是尼斯城儿女们的高歌,他们正在前进、他们已准备好牺牲。
“我不是英雄……但我也不是你们。”格里高利向督察队如此说到。
“一定要赢啊。”他此生的最后,望着尼斯城的儿女们如此说到。
周围的督察队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切。
那火炬,从他手中滑落。
曾经,那黑夜中暴徒的火光照透了整个尼斯城,伴随着无数苦难者的哀叫声。
今天,这黑夜中的一个小小火炬落入了火药堆,伴随着轰然巨响、大地震颤。
尼斯城中,暴徒的最后防线——消失了。
那四门由穆尼茨锻造的钢铁巨兽,没有发出一次硝烟。
钢铁巨兽,败给了那由人心的良善滋养后,最终盛开的花卉。
————
人们鱼贯而入市政厅,伯纳德·达博,被尼斯城的儿女们抓住。
人们一边打他一边把他拖到曾由他亲自授意下——修建的市中心行刑台上。
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的伯纳德连站在行刑台上的力量都没有,人们又多连了一节绳子才能套他脖子上。
然后拉下扳机。
毫无力气的伯纳德像块烂肉一样,在绳子上荡来荡去、颤抖,最后又静止不动。
这一次台下响起最热烈的欢呼与鼓掌,人们相拥而泣。
尼斯城革命中:
有超过两千人的城防部队参与革命,甚至就连前一天参加了特尔格罗之战的城防部队伤员也参与进来,奥利弗就是其中一员,他们第一个与督察队交战,冲破封锁打开了城防仓库,为民众们带来了武器。
还有近两千名原督察队队员参与革命,这些反叛的督察队队员几乎全都是像格里高利那样的人,他们本就是尼斯城的一员,他们曾和尼斯城一起长大,又和尼斯城一起跌入深渊,但他们最后凭借着人类的意志与力量,一点点的爬出了深渊。
超过五万的普通人、白领、商人、甚至□□、贵族、垄断商都加入到了这次起义中来。
经特尔格罗一战的督察队,可调配人员严重紧缺,无法应对如此突如其来,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商议却高度统一的起义。
很难知道究竟谁才是第一个高呼:
“同胞们!革命!推翻穆尼茨!”
因为那天晚上大家就像心有灵犀一般,没有经过任何计划、没有经过任何组织。
甚至有的人完全是陌生人,却只是在街上见了彼此一面,就已经从彼此的眼神中知道了彼此的想法。
然后只需要任何一个高呼,只需要任何一个呐喊。
那积蓄已久的海啸便席卷而来,带着人民的怒涛——冲破了穆尼茨弱小的防洪坝。
第二天,尼斯城打开城门,革命军进入尼斯城。
尼斯城成为第二次海牙革命中,第一个被解放的重要城市。
当战争结束、和平到来后。
尼斯城将这一天定为纪念日。
那时,他们再一次修建起唐纳德·鲍德温的雕像,纪念那几乎仅凭一己之力曾经守护了尼斯城数十年的英雄。
还有另一尊稍小的雕像也将树立,那是一个胖胖的雕像,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紧紧握拳,脸上充满着泪水,永恒的站在市政厅大门旧址前。
他不像唐纳德的雕像那样宏伟、巨大、一尘不染,但他的面前依然刻着如下箴言:
“哪怕圣人,也会有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哪怕罪人,也可以有最皎洁无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