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对着封闭的车窗玻璃,安愿停留了很久,此时每一片落下的雪花却仿若有千斤重,扼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迈不开腿。
整个人似乎被剧烈跳动的“砰砰”声包裹,直到他听到耳边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才踉跄着上前了几步。
安愿继而伸出两指敲了下车窗,收回冻得僵直的手,弯起来搓了下,不自觉地抿唇,尝试辨别出里面人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又在碰到冷空气的一刻闭了回去,那股凉意就在片刻已钻入他每个齿间,令人开不出口。
里面的男人留着比以前短的头发,少了很多少年感,多了些成熟,五官却是依旧锋利,扶着方向盘,没有要降下车窗的意思。
他只是随着安愿的动作往这边给了一个眼神,又收了回去。
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安愿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喉腔传来的冷意,心里有些堵得慌,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他生出一股失望,甚至莫名的委屈。
不回应的门一直敲是没有礼貌的,可他又实在忍不住,重新伸手轻轻叩了叩车窗,硬着头皮艰难道:“好久不见。”
再给一个眼神。
再给一个,能够交流的机会。
可真的再给一个眼神,他恐怕会控制不住拉开车门直接抱上对方。
半晌没有回应。
寒风中,安愿却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视线都有些黑,心口一紧,被各种情感扯的生疼。
会更加讨厌自己,还是变为了漠视,后面都已经无法细想,他甚至有些后悔,再也无法忍耐地转身迈向了饭店。
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停留在原地的轿车却停止发动,方向盘上的手突然卸了力。
饭店内。
安愿冲进包厢,看见里面喧闹的样子,慌得找不着人,还是方岁一把拉住他。
“坐这边,坐这边。”
安愿放空了三秒,才回过头对着他说道:“我碰见贺兰凛了。”
他那三个字说得生硬,不自然,甚至有些含糊。
说完他很挫败地低下头,拿起面前的酒杯随口问了一句“这酒是我的吧”,也没管对方回答就拿过来喝了一口,他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碰见贺兰凛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
“他好像不想见到我。”
这回像是终于清醒了,安愿一字一字慢慢砸下来,好像也要给自己再说一遍。
如梦初醒般,安愿很是无措地看向方岁,鼻头发酸,“他没有忘记我,他还讨厌我。”
像是压在心上多年的石头突然裂了缝,还未见光明,却让更加滚烫的岩浆流了下来,直接毫不掩饰地让人发痛。
像是在告诉他,不会好的不会好的,更糟糕的还等着在呢。
方岁“啊”了一声,一句“他不是不回来参加”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只好移开了他面前的酒。
周遭都是多年未见的同学,婚礼的男主角周为人缘很好,此时聚在一起的不只班上的,还穿插着上下五个年级的人,这边在回忆,那边又在攀谈,密密麻麻的话语声却让安愿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氛围。
“今晚的主人公来了啊,周为,你小子可够快的。”旁边有人笑嘻嘻开口,场面一下子更加热闹起来。
众人起哄。
周为脸上洋溢着笑容,开玩笑道:“今天就随便吃一点,明天才是正题。”
大家笑了起来,一下子又开始了各自的话题。
安愿平复了情绪,也跟着人群给周为敬了一杯,端着酒杯回到座位又自顾自地喝起来。
方岁也拦不住他,只是劝说:“你可注意点,这屋里可还有几个alpha。”
安愿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腺体,此时的腺体微微鼓起,很小很不起眼,他想到这里又莫名伤感起来,给自己灌了大大一口。
吞咽的速度还抵不过灌的速度,他急促地咳了两声,随手抹去嘴边留下的液体。
“再给我倒一点。”
方岁只能顺着他,又有所顾忌,只给他倒了刚没过杯底的程度。
安愿也不恼,只是喝完之后又将杯子推了过去,央求道:“再来点。”
omega的意识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发散,手都有些不稳,但也凭着本能收敛着信息素。
方岁是个beta,对信息素并不敏感,出了事估计都不能察觉到。
于是安愿凭着最后的理智让方岁带他离开。
出了包厢,方岁让这个祖宗靠在他身上,很是无奈地往前慢悠悠地挪,边说:“所以还是放不下吗?”
当初两人闹得挺难堪的,但安愿自他走后再也没提过,他也没敢问。
安愿没回应他,只是捂着腺体,意识不清,思绪乱飞。
……
六年前——
一中。
安愿抱住自己的帽子,摇着头:“不行。”
唐老师倒吸了一口气,指着他露出来的几撮黄色的毛,又强调了一遍:“把帽子给我摘下来。”
“我今天非得给你爸妈…”
“我摘我摘。”
安愿慢吞吞摘下帽子,一头亮得发光的黄发简直要闪瞎唐老师的眼。
在w市最好的高中当老师,唐老师也是难遇一个这样的。
可人家又是一分一分买进来的。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平静地说:“下午我给你时间,给我染回来。”
安愿把帽子给扣了回去,表情也严肃起来,“老师,你就当是我的一点小爱好。”
唐老师一拍桌子,“安愿!”
“平时你睡觉、逃课、去网吧,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本来的路也不是高考,但这是学校,影响到其他的同学,你能对他们负责吗?”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上扬,整个人也有些激动。
安愿愣了一会,又说:“会影响吗?”
唐老师见他似有所醒悟,点头:“当然。”
本来他还想继续解释,见安愿逐渐沉默下来,唐老师也放缓了语气,“安愿,老师知道你本性不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都懂。”
“今天下午给你放假。”
当然这句话说不说意义也并不大,安愿出入学校,那是相当自由。
安愿又把帽子压了压,才从办公室走了出去。
教师办公室与教学楼隔了一个拐角走廊,课间时间,只有课代表在这里穿梭。
安愿选择从另一个偏一点的楼梯走了下去,高一高二在一栋楼,高三独自一栋,而这边这个楼梯,恰好是距离高三最远的。
他放快脚步,心中默想千万别碰到那个人。
幸好,一路上连个人都没碰到,他经过门卫室,里面的人只是往外瞥了一眼就给他开门,安愿朝里面笑了笑又轻快地走了出去。
离学校最近的美发店也要两个公交站的距离,看着就在学校旁边的公交站,小少爷蹙眉,站在一边看有没有出租车。
十月的天气还很凉爽,这样站着既不冷也不热,安愿掏出手机,给正在染绿毛的方岁发了个消息。
【安大王】
:我要染回黑发。
对面回复的很快。
【方小弟】
:?
:撤回
:我都在上色了
:【图片.JPG】
图上方岁右腿微微倾斜,挡在左腿前面,手机挡脸,握着手机的双手还凹出了骨骼分明的感觉。
安愿扬了下眉,忍不住打字。
【安大王】
:你在装什么?
:反正我要去染回来了。
:叫你别学我。
他一边打着字,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他随意地向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又收回来。
…等等。
他下意识地又压了下帽子,动作有些僵硬。
什么啊,不会是贺兰凛吧,他这个时候出来干嘛,不上课吗。
安愿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真的是他。
他懊恼地捂着帽子。
被他看到了不会影响他吧。
没等他多想,很快,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
旁边的身影准备迈步上去,不知怎么的,明明现在是想远离他的,安愿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上了公交车。
看着面前的身影,大概就离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吧,安愿都还有些不真实感。
两个硬币落下的声音,以及背后门带着气声关闭的声音,让他又重回现实。
对着投币机,他从兜里掏了掏,只掏出一张红色的和紫色的,想了想,他就准备把五十的丢进去。
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个举动,还没离开的少年提醒他:“不找零的。”
他声音好好听。
安愿亮了亮眼睛,面对着少年又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钱硬塞了进去一边尴尬地哈哈笑:“我没带零钱。”
贺兰凛随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将手里刚拿出的两枚硬币攥了攥,又收了回来,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坐上了一个座位。
车已经开始启动了,安愿扶着旁边的东西慢悠悠地往后走,他努力忍住想吐的感觉,走到了公交下车口的位置坐着。
他抬头看了看线路,有个眼熟的地名,刚好有商业街,找个美发店也不难。
放下心,他靠住座椅背,头轻轻地抵在车窗上,耳边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难受的是头也晕晕的,安愿半阖着眼,不自主地盯着那个连后脑勺都冒着帅气的男人。
他出来干什么呢?
“……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安愿扫视了一遍街景,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忍着难受刚起身,就看见贺兰凛也准备下车了。
他顿了一秒,摸着后脑勺飞快地下了车,头晕目眩地跑到一边找了个灌木丛面对着蹲下来。
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想吐,只是有些无力,周围也没几个人,安愿索性“啊啊”着假装要吐,实际上只是想发泄着恶心的那股劲。
“需要帮忙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安愿一声“啊”被吞了回来,他现在需要个洞。
他回过头,从对方的腿移到他的脸,佯装轻松:“我没事啊,谢谢你啊。”
对方点了点头,见他没异样,就转身走了。
安愿撑着膝盖站起来,盯着人走远的身影,心情很是复杂。
他今天走了什么大运,让贺兰凛关心他两次,但都是些什么情况。
心思牵在人身上,也夹杂些好奇,安愿往前多迈了几步看看这位好学生在上课时间出校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