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忆安还没有睡,躺在另一侧看着我,手轻抚我的发丝,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是这具身体八岁那年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前半生的贵人——蒋诺曰,司忆安的师父。
蒋诺曰是个很年轻的江湖人士,精通占卜之术,当他第一眼见到司忆安时,小小的身躯趴在在死人堆里找吃食,他早已见怪不怪,却对司忆安产生兴趣为他算上一卦,后来便一直将司忆安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教他为人处事,政治阴谋以及最拿手的占卜和符咒。
而那卦象如何始终是个秘密。
司忆安回想着师父的样子,面容已然模糊,依稀记得师父有一双迷人的狐狸眼,勾的那些少女身心动荡,他自己却平静如死水。师父个子高挑,总是一身青衣四处游历居无定所。起初他以为师父或许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因为师父的行为举止处处溢出儒雅,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可惜他错了。后来师父又教他练武,或许师父出身武将,结果也不是。
蒋诺曰在剑术上造诣颇高,却偏偏不爱用剑,总是以竹代剑。他为司忆安打造了一柄软剑,司忆安时常带在身边格外喜欢。
“一把好剑需要有自己的名字,忆安你想为它取什么名字?”
“徒儿暂时还没想好。”
到现在这把软剑还没有名字。
蒋诺曰从没告诉过司忆安关于他身世的事情,即使司忆安主动问起他也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是个不重要的人罢了。他将一身的本领传给司忆安,让他参加科考进入皇宫,那时他开始慢慢疏离司忆安,当司忆安成为国师后他彻底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喜欢游玩,看山川美景,喜欢作画,每当到达一处令人陶醉的地方,就勾住了他的心魂,这时他就要在此处停留很久直到画作完成。最后画也消失了。司忆安四处游历,不仅是为了算出林清鱼附身之人,也是为了找寻蒋诺曰的下落。他只寻到了林清鱼,现在她就在他身边熟睡,成为了他的夫人,关于师父的消息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不留任何痕迹。
蒋诺曰性情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愿意了解他,所以他的消失不会有人关心,就好像他事先就预料好一样,司忆安是预料之外。
“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定数。”这是师父最常说的话,也是警告。
他猜到了司忆安想要做什么。
思绪回笼,月亮埋没乌云之中,世界彻底陷入黑暗,死寂。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司忆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次日一早司忆安不见踪影,我出门寻他,见他和柒玖老板正相谈甚欢,见到我笑笑招手示意我过去他身边。
“何事?”接过茶水问。
“柒老板讲了些早年她刚步入江湖闹的笑话,要听听吗?”司忆安不是个会八卦之人,现下他这样说倒是令人起疑。罢了,随他。
别过柒玖继续向竹邑城出发。
远远见高大的城门矗立,临近发觉城门早已破败不堪,整座城看起来像是一座死城,城内又另藏玄机。
“出入令。”守城的侍卫一丝不苟,丝毫没有认出眼前这位是何方神圣。
出入令牌摆在侍卫眼前,左下角明晃晃的国师二字,侍卫见状立马行礼,“原来是国师大人,里面请。”随后和身边人小声嘱咐几句只见身边之人迅疾往城内跑去,“不知国师大人到此有失远迎。”
“无妨。”司忆安摆摆手,许飞驾车缓缓驶进城内。
竹邑城外看破损,岌岌可危,实际城内百姓的房屋铺子看起来坚实可靠,想必经费都花在百姓身上了。
竹邑城只有一条大街,周边两侧开的铺子摆着商品叫卖,铺子与铺子间隔着狭窄的小道,只能容纳一人通过,顺着小道往里走便是人们的居所住宅,规划整齐。
马车还在前进,“司忆安,我们这是去哪?”
“城主府。”
城主府位于这条街道尽头,竹邑城最北边。
司忆安早年来过此处。
看来他们不用花钱住客栈了,同时也没法结交柒玖的师兄。
我揭开帘子向外探去,硕大的柒柒客栈映入眼帘,里面的生意确实惨淡,不过一个身着金衣的背影靠坐在二楼的窗边,背对着我看不见脸。衣服材质奢华,想必是个有钱人家。
“在看什么?”司忆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并无异常,周边只有零散几个在逛街的竹邑百姓。错过了柒柒客栈。
我放下帘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很快我们就到达了城主府。
“国师大人有失远迎啊!”一位面容和煦的老者站在门口迎接,身后跟着一堆仆从恭敬的行礼,“这位是?”城主第一次见我。
“家妻。”司忆安牵着我的手扶我下马车。
老者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国师夫人,先前老夫还劝大人,现在看来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娶到这样貌美的夫人。”
“是好福气。”
老者侧过身子作出请的动作,司忆安拉着我进到国师府。府里陈设简约,不似京都大人们的府邸,奢华铺张,恨不得把世间顶好之物都纳入囊中。
“几年不见城主府更显清贫。”司忆安打量周围感概道,第一次来还是刚刚成为国师到处寻找师父时误打误撞来到这里,转眼已经过去五年了。
老者面露难色,垂下眼眸哀叹,顺着司忆安的话说下去,“皇城已经许久没能拨来银两救助,近两年城内灾荒频出百姓的收益下滑,已经没有余银修缮房屋加固城池了,在这样下去竹邑怕是要完了。”
竹邑越来越衰败,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成为死城不远了。在大安最南部就有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可惜被周围官员封锁消息,到现在陛下也不知此事。
“是吗?”那可真是惋惜。不过司忆安的面上并无任何惋惜之色。“舟车劳顿,不知大人是否可以备两间屋子供我们休息。”
“这是自然。”老者朝门外一喊,便有两位侍从带着我们去了刚收拾好的小院休息。
房间里还有些灰尘没有打扫干净,看来许久没有住人了。
“他在说谎。”房内只剩下我和他。
“哦,夫人何出此言?”司忆安听闻顿时来了兴趣,好奇的盯着我等待下言。
“在外闲逛的百姓虽少,却都个个面带笑颜且买卖的物品琳琅满目,偶然看见一间粮食坊,我好奇瞥了一眼,装着粮食的袋子个个丰满,不像是经历了灾荒。城外破损而城内建筑都崭新坚实,并不像城主所形容的那般萧条。”我将我的疑点全盘托出,司忆安听完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难道是我哪里说的不对?脑海里继续回忆起路上的景象,突然想到那些人身上穿的虽说是什么布衣麻衣,算不上奢华高调,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一件衣服穿几年还有许多补丁,看起来都很新啊。那为何城主要欺骗我们?
“欣慰你真是心细,但也许城主大人倾尽所有只为了让城内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然身为一城城主,府邸怎么这般寒苦?”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许是城主很爱戴百姓吧。
但还是很可疑。
“也许吧。”见我情绪低沉下去,司忆安立马停住笑,咳了两声郑重开口,“不过夫人所言属实,他确实在骗我们。”
“早年我初入竹邑,这里山清水秀百姓们安居乐业正如柒玖老板所言不失为颐养天年的好地方,虽说朝廷对这里不管不顾,但也不至于落得像城主所言这样。灾荒更是可笑,我算过这里是风水宝地,灾荒可真是无稽之谈。据我所知,幕后呢还有人在扶持竹邑,也可以说是在扶持老城主。他现在既然摆出这副惨样,定是因为竹邑日渐壮大起来,已经超越周边城池,怕被人发现其中暗藏的秘密以及背后之人。”司忆安起身四处打量这间屋子,继续道,“这里和我多年前来时一模一样,城主老人家可真是煞费苦心。秋池,还记得那扇看起来破败的城门吗?”
我点头。
“那扇城门看起来破败年久失修实际所用材质都是新换上去的,被人刻意伪造成那样,毕竟还是要有防御能力的,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可不好收场。百姓们的房屋坚实和城门形成对比更能凸显出城主的美名。我们刚踏进城主府,我便听到一声惊呼,是个孩童的声音,在叫嚷着为何今日吃食如此清谈?城主身上的衣衫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还有多出补丁,但他泡的茶却都是新茶,恐怕府中早已没了旧茶,就像竹邑已经富裕有几年一样。”推开窗户往外看,只见一处花坛里种满了开的正艳的鲜花,“就像那里花开的娇艳,一定废了不少心思,城主夫人爱花,就算被人发现异常也不愿意铲除精心培养的花朵儿。”
我也朝窗外看去,果真如此。但孩童的嗔怪声我倒是没有听见。
幕后之人定与预见的大事相关。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
房内摆着一把古琴,琴面整洁,和略带灰尘的房屋格格不入,定是有人定期打理过。
司忆安走到琴边坐下抚摸着琴弦,“这把古琴是我刚入城时买的,一直留在这里。”
我走过去细细打量,是把好琴。
“夫人美名早有耳闻,不知今日是否能听上一曲弥补我心中遗憾?”
遗憾?
发觉我的疑惑,他出声解释,“早前有幸在林府的宴席上见夫人一眼,那时夫人正准备弹奏古琴,只可惜因为要事被陛下传去,失了机会。”
林府宴席时我还没有穿过来,如果司忆安和我来自同一时空,那他穿来的时间比我早要上许久,怪不得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琴技这具身体还有些肌肉记忆,想来不会很差,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坐下轻抚琴弦,脑海里浮现一段曲子,手不自觉的弹了起来。
悠扬的琴声,如同岁月的低吟,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夹杂着淡淡的忧伤,让人在音符间穿梭回忆与现实。曲子引来了一位老妇人旁听。
曲毕。
“真是好曲。”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妾身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夫人。”
我颔首回应。
“妾身斗胆问一句这首《诘难》不知夫人学了多久?”
这……我也不知啊!
“城主夫人。”
我正想着该怎么编一个合理的时间蒙混过去司忆安就出声打断我的思绪。“近来身体可好?”
老妇人原来就是城主的夫人。
“承蒙国师关心,好多了。抱歉不是有意打扰二位,只是听着曲子太过于喜欢才来。”
“无妨,还得多谢夫人近年来对古琴的爱护,否则这古琴不知会成了什么样子。保养古琴价钱高昂还费时费力,不知司某该如何感谢夫人?”说罢司忆安拱手道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心存感激,其实就是为了套话。
“也费了不几个钱。”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城主夫人立刻闭了嘴,心里琢磨该这么圆回去,就听孩童的声音在唤她,“孙儿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我,那便不打扰大人了,妾身先行告退。”说完急忙朝声源处走去。
“果然有蹊跷。”我道。
“城主夫人的品味不错,我也很喜欢这首曲子。”果然是第一才女,名不虚传。
关注点在这吗?眼下不应该是调查城主背后之人是谁吗?!
“我想出去逛逛,考察一番。”我提议。
司忆安很爽快的答应了,只是许飞不知道去哪了,从进了这个院子就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快就被他套了话,让国师起疑可是大忌,要是被他发现那位咋们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城主气急败坏,城主夫人眼角还挂着泪痕,两人此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先去照顾好孙儿。”妇人离开城主走进密室去找那位大人禀报此事商量该如何应对。城主心里泛起恐慌,走起路来步子虚浮,就仿佛背后之人是什么豺狼虎豹般可怖,恐怕少不了一顿责罚。
但为了整个竹邑,他不得不做。
朝廷放弃了这里,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