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尽洗,雨后的盛宇附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味。闷热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躁意,现在已经四月了,校园里的玉兰花也凋零的差不多了。
韩未收起战术学的课本放进抽屉,一脸温柔的和同学打了个招呼便走出教学楼,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宿舍楼走去。
已经接近傍晚了。但盛安市临海,白昼较长。夕阳的影子透过树杈洒了下来,落在了校园的小道上。
“诶,你说我们班长那个类型的娘娘腔,怎么班里那么多人喜欢!”
“不知道啊,整天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man啊!”
“就是就是,明哥说得对。”
“诶,来了来了!”
韩未听见他们的话,偏过头去,从那三人身旁走过,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提醒了几句。
“这么晚了还在这呢,天都要黑了,早回去吧!”
然后对他们温柔的笑了笑,便转头继续走了。
“诶,走了走了!”
“多管闲事!”
“人家就是个植物系的,明哥你何必和这最弱的人种计较!”
韩未用力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和不甘。
他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植物系人种是最弱的人群,他没有能力反抗与生俱来的物质,因为就算反抗也没有用。
夕阳已经染红了大半边天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树下好一会儿,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凌乱的发丝伴着微风轻扬。在暮色之下精致的脸庞倒显出了几分凄凉。
他默默走进宿舍楼。因为成绩好,学校给他单配了一个宿舍,所以屋里总是十分冷清的。
他慢慢从抽屉里拿出几年前就早已准备好的遗书,面无表情得放在桌面上。
“希望那个唯一的新舍友能帮我转送给我那势力的妈妈吧!”
说完,他竟不自觉地莫名笑了笑,终是转身掩上门,走向了天台。
而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喉头哽咽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他努力压抑带着哭腔声音,泪水也不自控的从脸颊淌落。
他是个病人,是个怪胎,没有人会喜欢他,也永远不会有人在意他。
他的快乐在童年时,就变成了黑白色。
但走上楼梯时,他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前所未有的快感和解脱。
他没发现,身后的楼下传来了行李箱拖地的声音和开门的响动。
天已经暗了,万家灯火点点通明。他觉得那个属于他的那盏灯,终于不用在苟延残喘了。
他做到楼边,看着即将消失在天际线的暮色,看着那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晚霞。
“时间到了!”
晚风鼓动起衬衫的衣角,空气如怀抱包裹了身体,将他整个陷了进去。
“终于……”
“嘎吱……”
“等等!”
韩未扭头,只见天台的铁门突然间打开,一个少年迎着暮光奔来。然后死死勒住他的腰,把他一把拖进了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血肉之中。
韩未重重倒在了他的肩膀上,脑后一片生疼。他怔愣了几秒,随即才反应过来。他突然挣扎了起来,但立马被一种比刚才更大的力气死死抱住。
“放开!”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跳楼!”
“谁跟你说我要跳楼了!”
“你的遗书!”
韩未转头,神情讶然:“你是我的新舍友顾炀?”
“不然呢,所以别想再寻死了,有我看着呢!要真在心里憋了事,就跟我说。”
他笑了,笑声中掺杂着无法掩埋的痛楚。像是块冰,落入杯中响了几声,碎裂了。
“说出来?你觉得有用吗?我怎么可能没试过,最后没有一点变化。”
顾炀突然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旁。
“那是倾诉的对象错了,说不定向我倾诉就会有不同的改变。”
“我试过那么多方法,这些都没用!”
“那也要试试!”
顾炀的头就那么凑在他的脸旁,温热的气息便如羽毛一般一点点扫过他的脸颊。
韩未有些脸红了,眼神也下意识闪避。
“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有用了!”
“那不如你跟我打赌,只要你能得到改变就任我处置!”
“那如果没有改变呢?”
“我就任你处置。”
韩未仔细试想了一下,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好,一言为定,就这么说好了!”
说完,他便熟练的打横抱起韩未,拖在怀里就往楼下走。
“诶,你干什么!”
“你刚刚被我拖下来的时候伤了腿,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未转头望向他,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染上了几分怒色,愤恨而又无能为力的盯着他。
顾炀突然笑了笑,心里有一种无形的复杂。
“往后余生,你就是我失而复得的幸运了。”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
进了屋,顾炀把韩未放坐在床榻上,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些药膏,抓住韩未的腿,把裤子往上拉了拉,就准备上药。
这时,他余光撇到了腿内侧淡淡交叠的疤痕,避开视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诶,你腿上这疤痕好多啊,是摔的吗?”
韩未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小腿内侧一道道纵横的伤疤虽然淡却清晰可见。
见他一直不说,也便没有在强求。他放下棉签,喉结滚动,轻声说道:
“是不想说吗?”
“没事的,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那是属于你自己的。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们在谈论这个问题。”
韩未感受到他的注视,偏过头去。随后一把接过他手里的药膏,便催促着他去整理收拾了。
他何尝不知道那些疤是怎么形成。
那些童年岁月里永不停歇的轻视与积年累月的纵纵伤痕,早已将他的曾经变得千疮百孔。
那些压力,期望后的失望,无尽的责骂,笑着哭的泪水都成了他世界里无法避让的利刃,而他只能抱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独自活下去。
腿内侧的疤是小时候父亲拿鞭子抽的,因为嫌他没有用,是个植物系人种。不如他弟弟是个动物系。
他不觉得谁能拯救自己。
他是主神,他能救所有人,却不能救自己。
但他不知道的是,身旁背对着他的顾炀看似漫不经心,但心底已经疼得揪成了一团,。
顾炀慢慢铺好床铺后,换回了一副温柔的表情笑着对他说道。
“走,吃饭去,你不饿啊?”
“不用,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就留在宿舍里。”
“那怎么行?要是你又跳楼,怎么办?走!人是铁,饭是钢,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拉着韩未的手就往楼下跑去。
“你等等,慢点!门还没关。”
“别管门了!晚了,学校食堂没菜吃!”
天已经全黑了,校园的路灯点点亮了起来。
如果此时有人看向林荫道,就会看见两个牵着手奔跑的少年,迎着夏日燥热的风,踏在校园的路上。
盛宇有很多住宿舍的留校生,所以此时的饭堂十分拥挤,充斥着讨论声和敲打碗勺的声音。
塑料帘拉开,那些混合的声音便攻入了耳朵。韩未皱了皱眉头,扫视了一圈饭堂,最后落在了最角落的那个唯一遗留的位置旁向他招手的顾炀。
他没有理他,径直到打餐口打餐去了。
“诶,小未今天终于来食堂了!”
“真的?他都好久没来了。”
“喏,你看嘛。唉,小未都瘦了!待会多给他盛点肉,姐妹们。”
韩未走到窗口前,一脸笑意地跟饭堂的大妈们打起来招呼。
“嗯,王姐好久不见!”
“诶,孙姐又变漂亮了!”
大妈们和韩未的交谈声吸引了餐口旁的同学们讨论。
“哎,你说怎么大妈见到他就那么温柔,对我们就一脸怨气的。”
“我哪知道!”
韩未选了点儿辣菜,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大妈们看着他的身体情况,就在餐盘里面多加了亿点菜。
最后,韩未端着餐盘走过时,坐的近的周围同学都一脸艳羡的发出了抱怨。
“王大妈对他是真爱啊!”
“搞半天,她们手给我抖下来的肉原来全是给他的!”
“这应该都够俩人吃了吧!”
“大妈是真偏心。”
韩未慢慢端着,刚走到顾炀桌前,就听到了一声欠揍的声音从旁边桌响起。
“哟,班长!你这么多菜,给明哥我一点儿呗!”
韩未还未拒绝程明,就看到了身边人站起身,走到了声音的主人面前,一脸核善的伸出手:“我是你爸爸顾炀,你好啊!”
然后一把抓起程明的手,往反方向狠狠一扭,然后……
“啊!——”
一阵惨叫在饭堂中回荡。
“明哥用力啊,我在跟你掰手腕呢!你怎么不动啊?”
“哦,原来明哥手受伤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么弱鸡,多吃点儿肾宝片吧,真虚!”
随机,他凑到他耳边狠狠说道:“要让我知道你再欺负同学,你就要断子绝孙了!你的祖先会感谢你的。”
说完,顾炀坐回韩未的对面,一脸委屈地向韩未抱怨道。
“韩未,他把我弄疼了!他好坏坏啊!”
周围人用一种看神经的眼神望着他。
韩未扶了扶额,用一脸“你看我信吗”和“你有病吧”的表情盯着他,随后把筷子推到了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吃饭,别管傻X。”
“哦,知道了。”
“我能跟你吃一盘吗?”
“不然呢,我又吃不完一整盘。”
旁边的程明看他俩鸟都不鸟他,愤怒地捂着手说道。
“韩未,艹你……”
顾炀迅速扫了一记眼刀过去,看他不说了,才又装作纯良的样子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