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着大雨,温俊才还是撑着伞到了,只见他站在亭子外,对秦栎青施礼道:
”梁老先生说二姑娘找温某,请问二姑娘有何事?“
秦栎青定定看着温俊才,心中五味杂陈。
温俊才立在雨中亦不催促,只静静躬身等候。
春桃看二人均不说话,温公子站在亭外,虽有伞子,大半身早已淋湿,便道:
“雨势过大,温公子先进来避避雨吧。“
温俊才停了一下,然后恭敬道:“谢谢。”
温俊才在亭内站定,对秦栎青再一施礼,问道:“不知二姑娘找温某所为何事?”
温俊才走入亭子那刻,秦栎青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场景,竟分不清如今是身在何处,到底是现实还是作梦?
她带着这种不真实感,缓缓说道:
“我画了一幅画送给温公子。“
春桃把画卷打开,这是秦栎青在等待的时日里,日复一日精心细琢的山墨画,也是这幅画陪她度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
温俊才礼节性看了一眼,便婉拒道:
“二姑娘好意,温某心领了,如此佳画,望二姑娘收好,他日送给懂得欣赏之人。“
一句话把秦栎青从梦中拉回,她语带委屈:
“这幅画本就是为公子而画,温公子不要就扔了吧。“
温俊才看向秦栎青,心有愧意,然而如果被人看见,只怕会有损她名声,于是说道:
“二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温某先告辞了。”
见温俊才要走,秦栎青开口道:
“温公子且慢。”
见温俊才停下,她缓缓说道:“小时候,我常常觉得,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不能得到,即使得到了最终也会离我而去。长大后,我不信命,于是苦心谋划,拼命争取,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天意作弄,人算不如天算。”
温俊才不明所以,只得宽慰道:
“二姑娘,得失自有定数,是二姑娘的,最终总会属于二姑娘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秦栎青望着亭外黑压压的天空,问道:
“温公子你曾说,人生在世,当学大鹏翱翔于天,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
温俊才回道:
“记得。”
秦栎青继续问:“敢问温公子,若果有一天鲲鹏受困,你觉得它该奋力挣扎,求得生机,还是束手就擒呢?”
温俊才说道:“鲲鹏之大,只怕天下没有能困得住它的东西。”
秦栎青回道:“天下之大,又怎知鲲鹏就没有天敌,我只是作一个假设,温公子觉得它该如何?”
温俊才答道:“若真如此,自然是应奋力一搏。”
秦栎青神情一亮,她看向温俊才,继续问道:
“温公子,你常言人要有鲲鹏之志,如今你我之间横生枝节,受制于人,何不一起逃离,摆脱这些约束,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双宿双飞,做一对亡命鸳鸯。”
秦栎青的一番话,把春桃和温俊才都吓了一跳,温俊才意料不及,下意识后退一步,拱手说道:
“二姑娘万万不可,是温某有负秦家,虽非吾愿,然皇命不可违,望二姑娘体谅。”
秦栎青契而不舍,她上前一步,继续问道:
“既非你愿,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温俊才从不知二姑娘竟有此心思,更觉愧疚,只得再后退一步,深深一躬。
秦栎青不肯放弃,继续问道:
“你若不愿接受这赐婚,为何不肯与我一起离开?”
温俊才无奈,耐心相劝道:
“望二姑娘谅解,虽非吾愿,但懿旨已下,皇命不可违,我们又怎可任性而为,置家人于不顾。”
“皇命不可违,所以,你的鲲鹏之志不过戏言,你宁愿困于这草野之中,受制于非自己所愿的婚姻,也不愿逃出生天?”
温俊才眉头紧皱,心知此事虽不是温家的错,但说到底还是亏欠了秦家,然而如果今天不作了断,与秦姑娘纠缠不清,最后只怕出事,于是决绝道:
“二姑娘,世上难有两全法,温秦本有约定,奈何皇后赐婚,温家只得接受,此事无可挽回,望二姑娘原谅,他日秦家若有需要之时,温某定赴汤蹈火,今日是温某冒昧,不该出现在这里。”
秦栎青没想到温俊才竟如此绝情,自己的一番苦心又算什么,竟是笑话,她忍不住责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愧对于秦家,但却不愿违抗这门婚事,难道是舍不得曹家这个高枝,舍不得你即将拥有的富贵荣华?”
温俊才毕竟年少气盛,心有不耐,现在还被秦栎青如此污蔑,耐性已失,便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是温某冒昧了,望秦姑娘莫要计较,请秦姑娘将今日相见之事忘掉,就当温某没有来过,告辞了。”说罢径直离去。
秦栎青看着温俊才步入雨中的背影,爱恨交加,一时体力不支,竟往下倒去,还好春桃及时扶住。
秦栎青一刻都不想留在此处,她无力说道:“我们走吧。“
春桃扶着秦栎青,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在发热,问道:
“姑娘你生病了,这雨越下越大,估计一时半刻停不了,怎么办,我们还是等等再回去吧?“
秦栎青执意要走,春桃只得拿上画卷,撑着伞,扶着秦栎青出了亭子,一主一仆便进入这茫茫雨幕中。
秦栎青默不说话,雨水砸在脸上如狠辣的巴掌,一下又一下,砸得她痛不欲生。
大雨滂沱,春桃也被大雨打得金星乱冒,她看了看姑娘,一时分不清楚姑娘现在的状态,她脸上那些到底是雨是泪。
两人在雨中艰难前行,庭院中的草木在雨幕下一片茫茫,只剩二人如落汤鸡般狼狈不堪。
突然秦栎青不小心踩到一小坑,脚下不稳,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大雨打在地上啪啪作响,秦栎青衣衫湿透,狼狈不堪。
春桃赶紧爬起来,吃力扶起秦栎青,把雨伞全部挡在秦栎青身上。
春桃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从来没见过姑娘这般模样,担心焦急,只想赶紧扶姑娘回到房内,烧一锅滚烫的热水让她好好洗个澡,再让奶娘煮上一碗姜汤,让姑娘喝下之后就大睡一觉。
待第二天起床,就又是新的开始,把今天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如那衣服上的灰,全部清洗干净。
二人最终艰难回到屋子,秦栎青更是大病一场,不在话下。
这天,秦将军府里,秦刘氏正在清点秦栎朱出嫁的嫁妆数目。
此时丫鬟小梅禀报王婆来拜访。
秦刘氏先是惊讶,后反应过来,冷冷道:“请她进来。”
王婆人还没走入屋内,声音就先到了:
“哎呀,秦夫人,恭喜您呀,真是天大的福气,竟然有皇后娘娘赐旨,结了一门这么好的姻缘,恭喜恭喜!”
秦刘氏不理会她的恭维,问道:
“王婆难得登门,所谓何事。”
王婆顿了一下,她没想到秦夫人如此冷淡,继续堆起笑脸说道:
“哎呀,秦夫人说笑了,我能有啥事,就是听说皇后娘娘赐婚秦大姑娘,特地来恭喜秦夫人的。”
王婆看秦夫人一点不接茬,只得自顾自话说道:
“秦夫人真的好福气呀,这大姑娘嫁的可是曹家,这曹家如今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世家。”
一边恭维一边比着拇指,她看秦夫人不接话,自顾自接着说:
“曹家的门户可是随便想嫁就能嫁的?只有秦大姑娘这样的,又高贵,又有福气,万里挑一,才能嫁进去,羡慕死多少金陵城的姑娘了。”
秦刘氏因王婆这一连番的夸赞,心情稍稍舒畅,应付道:
“得感谢皇后娘娘的恩赐,这是朱儿的福气,我常教导她,将来进了曹家,要孝顺公婆,侍奉夫君,不可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王婆笑道:
“秦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进了曹家,再生个一男半女,这享不尽的福还在后头呢!夫人真是好福气呀,大姑娘结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夫人就等着享清福吧!”
秦刘氏就秦栎朱这一个女儿,对她更是如珠如宝,听了这话心里自然高兴,对王婆比刚进门时热情不少。
王婆见秦夫人脸色比她刚来时缓和许多,于是趁机说道:
“夫人,如今大姑娘找到如此好的门第,这二姑娘也不能差,不然拉低了秦府的脸面。”
秦刘氏一听,脸色一沉,果然是来给秦栎青说媒的,于是阴阳怪气问道:
“王婆有何高见?”
氛围一下又变得紧张起来,王婆顿了一下,不知自己说错哪里,只得继续撑起笑脸,说道:
“我听说太常丞陈家,家中有位小公子到了适婚之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此人也爱书画,跟秦二姑娘真是天造地设。两家也是门当户对,真真是天赐良缘啊。”
秦刘氏冷笑一声,说道:
“王婆有所不知,我家二姑娘心高气傲,只怕这金陵城没人能配得上她,何况这位小陈公子。”
王婆一时噎住,顺势拿起喝了口水,将吃惊之情掩了过去,她放下杯子,缓了一缓,继续笑脸奉承道:
“秦夫人说得是,这二姑娘有金陵双绝的名声,自然是比寻常姑娘要更加优秀。但是这位陈公子也是一个好人选,家中祖父曾做到丞相史,乃诗书世家,配二姑娘,也算登对。”
秦刘氏不耐烦道:
“行了,这位小陈公子不适合我家二姑娘,就此打住吧。”
王婆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只见秦刘氏平静了一下,问王婆道:
“我记得年初,那个城西张家在找媳妇,如今可是找到了?“
王婆疑问:“城西张家?您是说小霸王张城家?“
见秦刘氏颔首,王婆不知话题怎么转到他身上,只得迎合道:
“这小霸王娶了好几个妾,最后把夫人气死,如今又大肆张扬要娶新夫人。金陵城好人家的女儿都不肯嫁给他,奈何他祖上曾立过功,在长叔父张太常的主持下,娶了太宰令郭家的女儿,为表诚意,彩礼可是给了双倍。”
秦刘氏一听,嗤笑道:
“没想到这个小霸王已经找到媳妇了,不然跟我们家二姑娘倒是绝配。”
王婆一惊,如果不是有张太常出面,只怕这个小霸王到现在都娶不到媳妇,这金陵城但凡心疼女儿的,谁会将女儿嫁给他。虽说这二姑娘是庶出,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如此偏颇,难道这二姑娘得罪过秦夫人?
秦刘氏看出王婆惊讶之情,也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
“我也就有话直说,我知王婆您在这金陵城做媒已久,这金陵城的门户情况相信您比我清楚,我就将我家二姑娘的婚事委托给你,我也不挑,主要就两个条件:
其一,我家老夫人最重视门户,必得门登户对,相信这个要求不高。”
王婆应道:“不高不高,自古结亲,都是讲求门登户对,只有那些想不开的才想要攀高枝,但这高枝哪有那么高攀,等真进去了,再后悔都来不及呢。”
秦刘氏不耐王婆张口没完,打断道:“我这第二个要求可能特殊一点,但是只要肯用心,相信也不难,我家二姑娘心高气傲,不服管教,礼仪之家只怕制不住她,往后出了什么事,只怕丢了娘家的脸,说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需要您帮忙找一家能制得住她的,最好是像张家这样的,劳烦王婆多留心留心。”
王婆一时为难,说了一辈子的媒,第一次遇到这种要求,她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家?高门大户的人家都要脸面,做事不会出格,真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会遮掩。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求专门要嫁这种人家,媒人做久了果然什么事都会遇到。
最后王婆笑着接下这个活,拿着秦刘氏预付的谢礼,高高兴兴出了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