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榆放下勺子,坐在对面的相亲对象也在这时看向她。
这是庄榆这周见面的第三个对象,基于前两个的奇葩程度,庄榆决定快刀斩乱麻。
“我不知道我的个人信息你了解多少。”
“目前只知道你的名字。”
庄榆点了点头:“我今年26岁,无业。”
看到对方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听阿姨说你是编剧。”
庄榆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只回了一句:“辞了。”
她没有和陌生人展开聊聊她事业辛酸的想法,事实上十天前她离开了待了两年多的编剧工作室,哪怕老师说这一次会给她署名。这是庄榆进入这一行时就梦寐以求的事,但让她违背原则去照搬别人的剧情,哪怕是模仿,她真的做不到。
如果不是怕失业的事有一天被母亲钟小岚抓包,庄榆也不会这么老实地同意相亲。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跟介绍人还有我妈保密,听介绍人说你是律师,说实话我很欣赏律师,但是……”
相亲对象看了一眼窗外,“但是,你有些排斥和律师交往?”
庄榆诚实地说道:“对,因为如果未来结婚到离婚,感觉我会被坑……”
相亲对象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真有趣。”
对于自己到底哪里有趣,庄榆一头雾水,就发现他的视线再次落到了窗外。
她见他盯着外面看了好几次,这是不是不太礼貌?但好奇心驱使她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辆车和你差不多时候到的,一直停在这里,好像被贴罚单了,你认识吗?”
庄榆摇头:“嗯?我走过来的,应该不认识。”
交警走到另一边,庄榆只能看到车主背对着她,似乎在看罚单。
庄榆无聊地看着这个倒霉蛋的背影。
发型利落,剪裁很好的黑色大衣下,看得出肩宽背直,庄榆原本只是随便地打量一眼,这一看,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
她倾身向前,想看清后面那辆这个人的车,好像是宾利?
庄榆对车的品牌一无所知,会认出这辆车无非是不久前好友何宛林曾在她的耳边提起,跟她绝交了多年的那个人回来了。
不仅没有长残发福家道中落,还开着豪车宾利。
某个猜想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但是庄榆没有那个勇气去戳破它,就在她犹豫着要收回视线时,那个人打开车门,转身的瞬间,庄榆看到了那张侧脸。
好像真的……是顾俭。
庄榆捏着勺子,倏地将身体向后倾,动作几乎是下意识。
她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自然也就错过了窗外西装革履的人面上转瞬即逝的措手不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庄榆不受控地屏住呼吸。
怎么会这么巧?
在没有见到这个人之前,庄榆还可以精神胜利法地想象:顾俭和自己绝交后,就算没伤心欲绝,至少过得不算好,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个长着啤酒肚的平庸路人甲。
而好友那天的话彻底摧毁了她关于顾俭的恶劣想象。
得知顾俭回了枫州市后,庄榆隐隐有预感,他们会碰上。
这个见面可以是同学的婚礼,但是绝不包括她穿着随便,为了现实因素和全然陌生的男人相亲,而他衣冠楚楚,宛如一个体面的社会精英。
唯一让两人看起来差距不那么大的经历大概就是不久前她刚被油腻老板辞退,而他被正直敬业的交警开了罚单。
只是,开得起宾利的人会在意吗?
大概不会。
相亲对象说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所以他看到她了?
如果他来打招呼的话,她该说点什么,好久不见?还是顺从心意地冷漠对待,就在庄榆胡思乱想的间隙中,庄榆听到对面开口:
“车开走了。”
意识到那个神似顾俭的人已经离开,庄榆松了一口气。
真是想太多,当初提绝交的是他,今天又怎么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庄榆没有说谎,绝交的话,是顾俭亲口和她说的。
他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自那天起,他们也真的没有再联系过。
*
回到家后,庄榆没再给自己伤春悲秋的时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夜修改简历。
她要工作,她要赚钱。
只是临近年末,HR大约在处理别的事,庄榆收到的offer寥寥无几。
今年的秋天短得就像嘴里的口香糖,还没嚼几口,滋味已经没了。
跨年夜当天,庄榆正在衣柜里翻找衣服。
钟小岚见女儿几乎把柜子里所有冬天的衣服全部翻到了床上,问道:“你晚上不是要去参加你那个什么高中同学的婚礼?”
庄榆应了声,“对。”
钟小岚忍不住问:“也不知道你那些同学混得都怎么样?都做得什么工作。”
“不知道。”庄榆右眼皮跳了一下,随后压下心头那点情绪,“妈,你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外套你就穿我在万象城给你买的那件大衣啊,好歹撑撑场面。”
“知道了。”
庄榆见钟小岚走了,才松了口气。
她这段时间面对钟小岚总是心虚,只希望能快点找到新工作。
庄榆在纠结要不要化妆,听到钟小岚在屋外的声音。
“要不要让那个小任开车送你过去?我看外面要下雪的样子,你正好考验考验他。”
“妈,我们才聊没几天,怎么可能啊?”庄榆合理猜测,“你是不是就想让他什么好车送我,好让我不至于在老同学面前丢人?”
钟小岚被戳中了心思,“谁知道你那些同学都开什么车。”
庄榆闻言,脑子里却莫名奇妙地想起相亲那天,咖啡店外那辆被开罚单的宾利车。
她分神地想,再贵应该也没那辆车贵吧。
群里开始一条一条发着信息。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庄榆只是在线上给了份子钱,这次大约难得,有这么多老同学出席。
大家在群聊里聊得很积极。
突然,庄榆看到有人在艾特她。
一种上课走神却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尴尬感隔着屏幕向她袭来,她顿了两秒才点开,就看到今晚的新娘子发的……
【今晚的婚礼,庄榆也会来哦。不是有人总在同学聚会念叨她,说没了她都不热闹了吗?】
不开玩笑,庄榆已经萌生了来道闪电现在就把她劈伤,好让她不用去参加婚礼的想法。
这当然还没完,后面,不知道是谁又艾特了班里另外两个男生。
群里的人大多已经将备注改成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庄榆一下子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高中的时候,庄榆个性活泼话又多,就被老师安排坐在了后面。
庄榆周围都是男生,自然和他们处得很熟络,可能今天刚跟一个男生话讲得多点,第二天班里的人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传起她和这个男生的绯闻。
庄榆看着那几个名字,过了这么多年,这群人怎么参加别人的婚礼还拿她开涮,难道她是什么吉祥物吗?
庄榆故意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怒的表情,希望他们能有所收敛。
结果,方婧却在这个时候发了一条,【怎么没人@顾俭,我怎么记得@顾俭当年才是和她关系最好的。】
庄榆刚要把手机放下,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跳了起来。
崩溃。
成年人的崩溃原来真的是一瞬间。
后面的人见方婧开头,又拿她开涮,一条一条信息划过。
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她和顾俭当年关系真的有那么好。
不过,他们绝交很多年了。
时间在走,每个人都在变。
微信现在已经更新到可以撤回三小时内发的消息,一切都变得太多太快,时过境迁,他和自己早就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庄榆没有看另一位当事人有没有在群里回复什么,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后,将手机按掉,放进了包里。
庄榆没想到跨年这天打车变得这么艰难。
打着伞走出小区楼的时候,庄榆才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方婧在群里发起了红包。
【方婧:雪天地滑,还没来的同学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庄榆没好意思领红包,还有人在开玩笑方婧挑了个好日子,前几天完全没有下雪的苗头,竟然专门挑今天。
坐在出租车上,庄榆焦虑地看着堵得难以前行的路,司机还在前面埋怨这一堵得损失多少钱,庄榆没搭话。
她原本想着到了酒店以后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倾听、吃饭。
但要是最后一个到,到时候大家的目光岂不是都要聚焦到她身上。
她可不想有这样的待遇。
“都快七点了,你人到哪里了?”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方婧的语音电话就call了过来。
她只好接听,“你们不会都到了吧。”
“还有你和你的某个绯闻对象。”
庄榆叹了一口气,“……今天的主角好像是你和你老公,怎么一直cue我,我求你,一会儿饭桌上不要因为没有话题说,就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哈哈哈我开外放了。”方婧笑着说。
电话那头有音量不算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我们文娱文员好凶啊。”
“庄榆,你人到哪里去了,不会在外面堆雪人去了吧。”
庄榆一听到那句“文娱委员”,也笑了。
被人记得总不是一件坏事。
“看导航应该十分钟。”庄榆确定了一下导航,看方婧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于是问,“你们在干嘛?”
“在打牌啊,有一桌三个人,只能玩三人斗地主了,你赶紧来。”
庄榆自然说好,她说完正想要挂掉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突然炸开了锅一般,不知道是谁来了。
“哎呀,这是谁?顾总来了。”
“顾老板顾老板。”
“……”
庄榆听到这个姓,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很快,她就听到那些嘈杂的声音里传来一个男声。
低沉,但又带着笑意。
“别乱叫啊,无聊。”
不知道是因为电波的声音会将人的声音改变,还是这些年,顾俭的声线真的有些变化,好像更加成熟。
庄榆握着手机,听到他的声音似乎由远及近,他在和新郎新娘打招呼了。
她也该挂断电话了。
电话挂断前,她听到顾俭在问:“在和谁打电话?”
庄榆眼看着司机越来越不耐烦,她心情也不好,也懒得去猜想顾俭在得到答案以后会给出什么反应。
到达终点的时候,庄榆急匆匆地下了车,连伞都忘了撑。
天色晦暗,头顶上方只有一盏路灯。
电话在这时又在口袋里震动。
“到哪里了?”
“我已经下车了,看导航就还有两百米了,快了。”
“能找到吗?”方婧问完这句话以后,庄榆听到那边大约很多人在笑。
方婧笑:“他们还记得你路痴呢,要不要找个人下去接你?”
庄榆看着这个导航,一片迷茫,但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不用不用。”
“正好旁边这桌打完一轮了,我安排个人过去啊,你就在原地别动了。”
庄榆站到路边的树下躲雪,只好说:“好。”
她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后,准备往有灯的地方走。
张望的瞬间,庄榆看到一个颀长的影子在漫天的雪花中越来越近。
他大约是突然间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她,随后停住了脚步。
庄榆看清楚了那张脸。
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她,而庄榆也只是站在原地,隔着纷杂的雪,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和他安静地对视。
是顾俭。
那天在咖啡店看得并不清楚,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竟然还是高中毕业的暑假。
距离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不知多少个下雪天。
月光伴着雪粒子落在庄榆的脸上,触感有些冷。
庄榆是想过不知情的人可能让顾俭来接她,从前很多时候,都是顾俭来接送她,但是她知道以顾俭的情商,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理由拒绝。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睛的时候,顾俭越过一盏又一盏路灯,走到她面前。
庄榆心情复杂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顾俭笑了。
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庄榆听到他在雪夜里叫她的名字。
“庄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