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近冬至的时候,父母提到想见见男朋友。这是,要见家长了?
从加凌干部好友那天算起也有半年了,见家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当小说作者的事可以瞒一辈子,但男朋友不行。我不想要躲躲藏藏,我想要名正言顺。
凌干部没有异议,甚至表示他的父母也有同样的想法。
凌干部做事很周到,见家长前一天特地带我一起去了市场旁的水果店买水果。
网上买的水果固然更漂亮,但处处透着精致,想来我父母也不太习惯。
最后凌干部是提了一袋水果,一罐安溪铁观音和几个安神香包来我家。
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怎么更改过布局。
我父母热情地把凌干部迎到客厅,“小渊来了啊,来就来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来,快坐。”我妈还在做菜就没来得及说太多话。
走进客厅,我下意识寻找储物箱,从里面找出瓜子、腰果、糖果,又拿了果盘装好放到桌面,末了泡了壶茶给凌干部。
等我坐下才想起,我是和凌干部一起回家见家长的。我愣了一下,转而拿了颗糖给凌干部示意他吃点。
我妈没出声我爸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看着那罐铁观音傻乐。
我爸也不光是傻乐,还给凌干部展示了他最近刻的章和写的字,大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想法。
初中时期有不少通知要家长签名,某次语文老师在我面前夸我爸字好看,就这么一个消息让我爸乐呵了三天。
“听见了吗?他们语文老师夸我字好看。”也就是一句话重复了八百遍罢了。
现在遇上凌干部我爸是连尾巴都翘起来了。我爸一边在旁边讲凌干部就一边在旁边夸,我觉得他又该自信了。
到了饭桌,终于迎来了经典发问。我妈在问,我爸也不好多说什么,而我还是不理解饭桌上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乐乐这孩子有些骄,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了。”不知道我妈是在哪个视频号刷的,从某天开始她就给我备注多乐,我喜欢dollar,但不喜欢这个名字,甚至是膈应。
“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妈,吃饭先。”我出言打断我妈。从我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注定没办法满足母亲的幻想。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表情管理是成年人的必修课,我没在多说什么,低头吃饭,面色如常。
最后这次见家长被不轻不重的揭过去了,是我不想提。
*
明天就是冬至,都说冬至大过年,回家是必然。
凌干部好像知道我不太想回家,约了我冬至晚上回家吃饭后出去看打铁花。
说到出去,我总是期待的。
带着期待,我整个人都高兴了很多,我爸说我嘴角都压不下去了。
冬至习俗是吃汤圆,在大家都在讨论甜汤圆还是咸汤圆时我已近next level了,我不吃汤圆。
我爸妈在一旁吃汤圆,我就装了碗糖水,一边喝一边发呆,好想和凌干部去看打铁花啊。
突兀的微信电话声打断了一切。
是舅妈打来的,视频中大表弟和小表弟一起说着冬至快乐。
挂断电话,我妈说起大表弟已经毕业了在找工作,问我们单位还招不招人,要是招人,让我跟领导推荐一下。
“不招人。”我一直没跟我妈说自己是在写小说。小说作者哪来的单位,更别提招人。
“你不去问问就知道不招人?”
“不用问,就是不招人。”我承认我是一个脾气特别差劲的人,学不会圆滑,说话也不好听。
“他是你表弟,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帮他。”
“我没有。”
“你次次都是这样,每次叫你帮忙,你高兴就帮两下,不高兴就摆着一张臭脸。”
“我还要求你是吧,你爱帮不帮吧。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要出息,但是做人,要懂得感恩。”
“我最后一次和你谈,随便你吧。”
“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无能。”
20.
我爸试图拖住我妈让她不要再说了。
好不了了,我想。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牢笼罩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我很想哭,但却哭不出来。
逃避一向是个很好的办法。我不管不顾地放下勺子,慌忙去开门,铁门铁栅,我一头跑出去。
我低着头没注意到眼前的身影,一头撞了过去。
是凌干部。
我家是在老城区,房子都是二三十年前的,隔音效果极其差。我妈骂的很大声,我曾经害怕楼上的同学听见,现在害怕凌干部听见。
太不堪了。
我突然开始呼吸急促,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却越来越难受,唇周开始发麻。
更糟糕的是,我好了很久的病症又开始发作。眼前就像是雪花电视,视线逐渐模糊,头愈发痛。
我好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我想靠在凌渊的怀里,就靠一会。
凌干部真是体察民意啊我想,他一把搂过我,让我靠在他身上。
“叔叔,我先带小渔走了。”
“阿姨,小渔他不欠你什么。如果出生意味着回报,我建议你去银行存定期,这样可以收利息。”
四肢开始发麻,凌干部却要比躯体反应快一步。他一把抱起我走下楼。
楼道很黑,他却走得很快,依然很稳。
他一路抱我到车座上,车上没有袋子,口罩也来不及拿。
濒死感笼罩着我,忽而感觉嘴唇覆盖上一层柔软,凌干部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喷出的气体就这样撞在了他的手上。
“没事了,没事了……”凌干部一声一声安抚我。
“林渔,我在。”
过了大概有几分钟,胸腔不再剧烈起伏,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凌干部,你怎么来了。”
“我在等你,等你一起去看打火花。”
“不是六点才下班吗?”
“我在工作群发了冬至快乐,他们不好意思留我,提前放人了。”
我知道凌干部在哄我开心。
嘴唇很干,喉咙还在因为情绪而难以发声。
“凌渊,分手吧。”
21.
凌干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凌渊,我配不上你。”
凌干部很好,他值得更好的人。我就只是个累赘,我会哭,会闹,会抑制不住发疯。我无时无刻不需要人安慰和陪伴,凌渊迟早有一天会累,会厌倦。
他良好的教养和善意会让他留下来陪我,我却愈加害怕他离开,更不想被讨厌。
真是糟糕,眼泪怎么止不住有流不出,一直在眼眶打转。要哭不哭的,毁了我第三世英名。
和凌干部这么帅的对象提分手,我可太能了。
今天分手,奖励自己一碗鲜虾云吞面。
明天就给主角写个亲亲,我没有的,我的崽必须有。
你看,有这么多高兴的事,我不能哭啊,怎么能哭呢。
“林渔,你很好,没有配不上我。是我,一直想要被你喜欢啊。”凌干部的手抚在我的脸上,用大拇指指腹擦去泪水。
他突然将我按倒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
“小渔,哭吧,哭出来会好的。”
“凌干部,我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分手。”
“我不要和你分手,我情绪不稳定,很差劲,但是我舍不得你。”
情绪涌上来就有点口不择言,语序也是乱七八糟。嘶哑的声音混杂着哭腔,明明气息急促到说不出来话,却还是想说我喜欢你。
恐怕苦瓜大王来了都得分析一下我的眼泪成分。
“小渔,每一个你我都喜欢。”
凌干部抬手扣住我的后脑勺,让我紧紧贴向他。唇瓣才刚刚触碰在一起,柔软只是一刹那之间。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吻让我不知所措,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我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
“小渔,可以吗?”
“嗯”
凌干部的唇顺着气息再次将我覆盖。只要这样,我想,只要这样。
*
小学时,我妈拿我和第一名比较。初中时,我妈拿我和班长比较。高中,我妈拿我和熟人家的孩子比较。我时常想,是不是只有我足够优秀,才会有人喜欢我。
小学遭受过霸凌,中学遭受过霸凌。委屈和埋怨是最不能有的情绪,一切都会以一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结尾
你说,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喜欢我,我明明对每个人都很好。
初中填志愿被骂,高中填志愿被骂,我的人生好像从来不受我控制。
打游戏,看漫画,这些甚至算不上叛逆的行为是我十多年来从不被允许的。我像一个贼,偷偷干着这些事。从某天开始,我感觉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我害怕每一次对视。
除了老家,大学,我几乎没出过区,旅游更是不用说。
……
我轻飘飘地说着这么多年来的经历。
凌干部,是天台的消防员让我遇到了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时隔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可是,我现在只记得那天晚上凌干部抱我抱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