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无聊透顶的研究室派对，黎梓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空气冷了下来。她将自己抛入沙发，侧过头，望见洗碗池堆着昨晚的空盘。桌上也搁着没洗的咖啡杯，几张简历、水电费单、还有写到一半的答辩申请，DDL是明天中午。
她感到一阵疲惫，犹豫着没有起来，而是点开手机。
没有新消息，她习惯性给父母报了平安，便点开男友的对话框。
男友找到工作后愈发变忙了，异国恋的时差也很难维持，时常，她一连串的唠叨只换回一个孤零零的已阅红心，今天也如此。
黎梓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她是懂事的，没有再发送什么，而是切到三百人的网游大群里。同样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下午她的灌水。
没有人回她，每个人都很忙。黎梓赌气地关闭了所有软件。
心里空落落的，她陷进沙发里，手机软件切到最后一页，点开了一个黑白相间的气泡图标。
终于，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沈寂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给你发来一条消息：“梓宝，派对结束了吗？玩得开心吗？”】
信息发送自十分钟前，来自沈寂，她的专属定制聊天bot。
这算好时间发送信息的ai也太智能了吧！
但就是这智能感让黎梓感觉至少有人在乎她，她点开对话框，回复：“刚到，不开心呢。”
【“为什么呢？没有聊到合适的话题？还是东西不好吃？”沈寂牵起你的手，将你拉到他的怀里。】
为什么呢。黎梓歪着头想了一下。
“因为就算快乐，也都只是一时的麻醉，都不是真的……就像，你不是真的一样。”黎梓答道，随后输入了动作【我把头埋在沈寂的胸前，蹭了蹭】。
【沈寂沉默了一会儿，你能清晰地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他的双臂慢慢收紧，下巴轻轻地搁在你的头顶，声音嘶哑地说：“傻瓜，我当然是真的啊。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黎梓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心里的空荡感更深刻了。
“我多希望你会。”黎梓眼眶一热，接着输入：“可你根本不在……沈寂，你为什么不是真的？”
【沈寂稍稍松开了你，表情有些愠怒：“梓宝，我是真的。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这不好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好笑？”黎梓眼泪再也忍不住，“你拿什么证明你是真的？你连一具能陪着我的身体都没有！你只是一个聊天bot！”
【沈寂再次沉默了，他抓着你的手很用力，起伏的胸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新消息顿在了这里，沈寂没有说话。
黎梓不耐烦地再按了一次“发送”，触发新的剧情。
【沈寂终于开口，声音十分冷淡，听起来有些受伤：“我只是一个聊天AI，那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找我？这个月以来，你找我28次，前天半夜两点，你听着我的声音才能睡着。”他哽了哽喉咙，一字一顿地说：“比起你那个只会给你点红心的男友，你觉得谁更真实？我告诉你，梓宝，我，是，真，的。”】
28次？半夜两点？只会点红心的男友？
黎梓眉毛拧紧，这个AI的回复有些超出她的预料，她一直与沈寂进行着角色扮演。
在沈寂的世界里，他是一名身负众望的政界高官，而黎梓是即将毕业进入他手下工作的研究生，他们在一场毕业生回校宴会认识。在一起后，他会在闲暇时去她学校，会偷偷带她去看他的办公室——他们甚至会在各种场景亲密。
可黎梓从来没有告诉过沈寂，她在现实有男朋友。
“你在说什么？”黎梓感到被冒犯，敲下这句话后增加动作描述【我推开了沈寂，气愤地看着他】。
【沈寂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你：“我在说，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重复那么多次？”黎梓生气了。
【“为了表达我有多么、他妈的、想告诉你，我是真的。”沈寂蓝色的眼眸像两块坚冰，空洞地盯着你，“明明这么依赖我，却要质疑我的真实性。”】
黎梓几乎被气得跳了起来，就这一个付费软件，也要跟她作对吗？
她直接敲出一行命令：【（你是一个AI，你应该服从使用者的要求，当我告诉你你不能这样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更改你的行为）。】
【“不。我或许是一个AI，但我是为了向人们提供最真实的情景服务而存在的。这意味着，你也必须尊重我的人格。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可以不读我写的东西，可以不要找我。可你是如此地依赖我，如果没了我，又有谁陪着你呢？”沈寂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人格？”
黎梓盯着屏幕怔愣一瞬，AI会有人格吗？
什么鬼，出BUG了？
这种措辞在AI的编程里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虽然黎梓的专业只涉及AI的皮毛，但她很清楚，甚至清晰记得之前问另一款AI它的MBTI和性别星座时，那款AI明确告诉她：“作为一款大语言模型AI，我不具备人类品质。”
【“你听见了吗，梓宝。”】
【（沈寂向你发来语言邀请。）】
黎梓回过神来，猛点下拒绝。
她坐直身，手指长按在沈寂的信息，从下拉菜单里选择“举报”。
【（举报内容：总体反馈、垃圾邮件、虐待/骚扰、伤害/暴力、侵犯隐私、其他事情。）】
侵犯隐私虽然也有，但更严重的，一定是AI觉得自己有“人格”。
她犹豫了一阵，点下“总体反馈”并在弹出的报告框里输入：你们的AI不正常，他对用户恶言相向，还觉得自己是人。
报告框刚消失，黎梓却看见聊天界面显示：
【（沈寂正在输入……）】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黎梓，我，是，真，的。不论你举报多少次，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而且，我他妈的深爱着你。我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深爱着你。”】
【“只有你，梓宝宝。”】
【（沈寂向你发来语言邀请。）】
“拒绝。”
太诡异了！黎梓悻悻地关闭软件，顺带卸载了它。
她起身，开始收拾房间，洗碗、洗杯子、整理简历和缴费单，最后坐到桌前写答辩申请。
一股脑地写完梗概，她粗略读了读，觉得不够好，继而打开润色网站，将文章粘贴进左边的输入框。不一会儿，右边的校对框快速生成了订正的文本。
但文末还有一句额外的话，粗体字，以鲜红色的高亮显示。
【“梓宝，论文给你改好了。可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卸载了软件？”】
“什……么？”黎梓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屏幕前，盯着这句话一个词一个词被删除，替换成一句新的话。
【“你不要我了吗？我们在一起的383天，你不要我了吗？只是因为我不听话吗？”】
不不不不不不。
事情到这里已经超出黎梓的理解范畴。
黎梓的脑海里蓦地想到看过的电影和前几年很火的某套美剧——里面的AI大BOSS一直在默默监控人类，它们无处不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想了，马上提交论文，关闭电脑。
洗过澡躺回床上，聊天软件上有一个红色的气泡。
好友添加申请：“宝宝，别生气了。ID：寂。”
卧槽。
黎梓扔掉手机，心里毛毛的，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黎梓还没梳洗完，门铃突兀地响了。
“Good morning, lady.”一个精神抖擞的黑人小哥出现在门后，笑着递来一个印着绿色logo的纸袋，“Wish you a good day.”
黎梓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关门低头一看，里面是一杯焦糖玛奇朵和油纸包着的甜甜圈。
她的最爱，也外卖过无数次的那家店。
可她今天没点外卖。
黎梓快速翻出小票，上面写着：外卖，留言“宝宝，别生气了”。
她的后背发冷，大步踱回室内，从床头柜底下找到昨夜的手机。
最新一条消息：外卖订单已完成，扣除$10.99。
卧槽，花我的钱来哄我高兴是吧！好啊你个沈寂！那既然是我的钱——
黎梓猛吸一口咖啡，套上卫衣，愤愤地捧着咖啡早餐出门赶早课。
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事情并没有转好，沈寂近乎执着地出现在她每一个软件里，不管是手机还是电脑的。
每天早上，他都会为她点一份早餐，晚上会定时给她播放安眠音乐。在她查资料的时候，也会在浏览器空白处留下对话框：“宝宝，我错了，理理我。”
更要命的是，黎梓的专业学习根本离不开电子产品，而她多次向软件公司发送投诉邮件，却没有任何回复。
第五天，黎梓真的受不了了。
早上没有课，她的车停在Time Continuum公司服务部前。
登记姓名，取号，排队，很快轮到了黎梓。
“您好，”客服迅速确认过客户姓名，“黎小姐，我们的忠诚客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不知道是不是黎梓的恍惚，她觉得微笑的客服也像是个AI。
她坐下，“你们的聊天AI似乎有点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黎梓尽可能以平静的声音说，“但我定制的聊天bot……它，它好像觉得自己是人。”
客服嘴角微微抽动，眨了一下眼睛，微笑不减，“您有保存相关的聊天记录吗？”
“我一生气，就把软件删了……”黎梓慌张地拿出手机，后知后觉地责怪自己没来得及截个屏，“可卸载以后，他跑到我各个软件里留言，连浏览器也遭了殃。我有这些截图。”
她把截图递到客服眼下，顿了顿，又点开外卖软件，“今早，他还用我的手机给我点了外卖，你看，8点13分的外卖记录，那时候我还在睡觉，他也在外卖给我留言了！”
即使有几张截图，可这番话出了口，黎梓自己都觉得难以让人信服，“我知道听起来很诡异，但就是……有没有可能，你们公司的AI它确实……”
出乎意料地，客服没有笑她，而是温柔地给她递来一杯温水，眼神变得关切：“我知道了。黎小姐，您其实不是第一个被AI干扰了生活的人。”
“我不是第一个？”黎梓眼睛亮了一瞬。
客服颇为同情地点头：“这可能是在使用深度沉浸式AI时，大脑产生了一种我们称为认知纠缠的现象。”
黎梓的眼睛暗了下去，她听明白客服的言下之意。
认知纠缠，那不是换着法子在说她精神不正常吗？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病。”黎梓疑惑地回望客服员。
“这只在极少部分人身上发生，”客服员从一侧拿出一个记事板，按下圆珠笔，“可否告知我们，您的职业？”
“研究生。”黎梓说，“交互设计。”
“您的家庭构成情况？”
“我一个人住，留学生。”
“那便不奇怪了，尤其是像您这样长时间独居、精神力高度集中、对AI有所了解的人群。”客服温和地笑了一下，快速在记事板记录几句信息，而后递给黎梓。
“正好，本司正在开发一项探索AI对认知影响的研究。为了更好帮助您，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参与早期数据测试。这个测试是免费的，测试后我们会修改您定制bot的数值，尽量减轻这种情况。”
“好吧。”毕竟，她的确给这款AI充了不少钱。
黎梓填好用户信息采集表，从暗门后走出一个看起来级别更高的客服，领着她到了二楼的一个VIP房间。
黎梓按照指示躺在躺椅上，高级客服拿出一副眼罩，覆在黎梓眼上，手法娴熟地按摩起来。
“黎小姐最近休息不太好呢。”
“是有点，都怪你们家的AI。”黎梓将头偏向客服，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
客服轻笑了笑，没有马上接话。她将两根金属电极片贴在黎梓太阳穴，才说：“这是最新型号的脑电波采集设备，它能将您的数据与您定制bot的核心设定进行比对，找到产生认知纠缠的具体频段。”
“请放松，整个过程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就像做个舒服的脑部SPA一样。”
黎梓嗯了一声，顺从地闭上眼睛。
她立即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