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户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莉兹的意图。她的能力，只有在水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而后深吸一口气。

    没有张嘴，但莉兹却听见了他的话，是一种超低频的、如同远古鲸鸣般的回音敲在脑壳里。

    “全员注意！哈珀队长的命令！收缩防线，向东侧岸边撤退！快！卡西安，你在吗！马上过来，把哈珀队长带到水面！”

    一阵呼啸的狂风，长着鹰翅的队员稳稳降落在二人面前，他二话不说便伸手托住莉兹的腰，将她带离地面。

    咸涩的海风渐渐浓烈，莉兹低头望去，战场大概是个海边仓库。

    无穷无尽的机械兵从岸边涌入，除了人型、无人机型、还有形状各异的怪物型，就像刚才有十几条手臂的那一架。它们会说简单的人话，但它们不会觉得疼痛，即使拖着残肢断腿也能继续战斗，只有拔出操控芯片才能阻止它们。

    【能量已恢复：54%。】沈寂提醒道。

    “队长，我们快到了，您的命令是？”卡西安问道。

    “稍等，我想想。”莉兹望见海上停着一艘船。

    不，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捕捞场。硕大的钓鱼长钩在甲板上一字排开，数不清的无人机带着金属机械人正被长钩甩飞出去，像炮弹一样弹向莉兹的基地。

    她要击毁这艘船，结束这场战斗。但她要有把握，不然这个行动就是贸然的送死。

    莉兹冷静地分析她的优势。一、她的能力是罕有的。场上没有跟她一样的电能使，不然城户明不会执着要把她救出来；二、她有系统。莉兹很确信，沈寂只为她一个人服务。

    于是，她向沈寂问到：沈寂，你可以执行计算吗？我能不能击沉那艘船？

    【目标：初级机械捕捞船。检测对生物机械搭载：否。原主能力等级：B+。正在进行计算，请稍候……】

    莉兹透过卡西安身侧的缝隙，望向捕捞船和近一点的岸线。城户明的指令显然起了作用，不少机械兵正被几个盔甲系的猛汉撞入水里，剩余的也被引到岸线上。

    “队长，我们快到了。”卡西安提醒道，他的鹰眼捕捉到莉兹的意图，脸上写满担忧。

    【计算完成。】

    【能量已恢复：76%。】

    沈寂的声音更像系统播报了。

    【梓宝，你的能力源于电鳗基因，在水域中能获得增幅，这是唯一的机会。等能量恢复至90%，完全瘫痪并击沉那艘母舰，成功率为85%。】

    成功率够高了。

    莉兹闭了闭眼，对卡西安下达命令：“卡西安，盘旋三周，在尽量离船近的地方将我放下。”

    “那您……”卡西安有些犹豫，手臂不自觉紧了紧。

    【能量已恢复：84%。】

    “我不要紧的，我的能力在水里会发挥最大的限度，能将他们一下击毙。”莉兹反过来安慰对方，“你离远一点，不要被波及。等攻击完了，你把我捞上去就好。”

    卡西安沉默地点头。

    海风呼啸，下方的战斗声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海浪拍打船体的浪花破碎声。

    那艘巨大的捕捞船上，几架炮台正在缓缓转动，锁定着他们。

    “报告！报告！海上入侵者！”

    几个在船上巡逻的机械兵听到命令，快速靠到船边，它们边议论着，边举枪搜索来自海里的入侵者，敏捷的动作与人类士兵并无两样。

    【能量已恢复：90%。】

    “卡西安，放我下去。”

    卡西安贴近海面，依言松开了手，莉兹直接坠入海中。

    哗啦——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她的身体，手臂上残留的麻痹感因这物理降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呼之欲出的力量。

    【能量已恢复：94%。】

    莉兹仰头猛吸一口气，朝母舰的位置游了过去。

    【能量已恢复：98%。】

    一米、两米，她的双手在水里握成拳头。

    【能量已恢复：99%。】

    就是现在！

    “已锁定！报告！已锁定！”

    “攻击海上入侵者！”

    枪鸣声从捕捞船传来的瞬间，以莉兹为中心，一道道紫蓝电弧在水下挣开，如同涟漪般不断扩散。海水将她释放的生物电能放大无数倍，层层传导至捕捞船底部。

    哗啦——

    过强的电能最终将海面剥开，带着高强电的水雾同时洒向半空飞向基地的机械。

    无人机和机械兵被击中，坠落在海里。捕捞船的焊接处爆出刺目的电火花，船体疯狂摇晃，指示灯闪烁几下，继而全部熄灭，连带着船上的机械兵们变成一堆废铁。

    很快，海面安静下来，只余下微弱的滋滋电流声，悬在半空的卡西安俯冲而下。

    远处仍有零星的枪响，趁着这个机会，人类反抗军一举压制，将机械们统统送入大海深处。

    ……

    “哈秋——”

    反抗军第77区海上基地总部，这里刚结束一场关于今日战事的汇报会。莉兹在会议上得知这次战斗的起因，是AI的捕捞船检测到几个基地渔民在水下偷窃贵金属。

    会议结束，莉兹披着厚毛毯步出会议室，听见走廊里有人在小声议论。

    “不愧是哈珀家族的人，那样胡来的作战办法，比她哥哥还……”

    “而且听说，她的能力只开发到B+级，如果有S级……”

    “也幸好，这次来的是没有装载对生物机械的初级舰队……”

    “哈秋——”莉兹再打了一个喷嚏，真的不是故意的。

    面前在嚼舌根的两个人后知后觉地转过来，见是莉兹，马上立正，行了个军礼。

    莉兹颔了颔首，不打算理会。

    “回去泡个热水澡，吃点感冒药。”走在后面的城户明靠到她身边，他侧眸看向她，又犹豫地转开视线，低声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送她回去？

    ……也好，她反正不知道原主家在哪。

    “呃，好啊，我晕得厉害。”莉兹将没干透的半长发拨到耳后，收紧毛毯。

    城户明眼睫一颤，似乎有些惊讶，但他很快闭上眼，只余耳尖上的一点淡红。

    【检测到城户明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水平显著提升。初步判断，他对莉兹·哈珀抱有超越普通同僚的情感。】

    闭嘴，我看不出来吗！莉兹没好气地回怼一句。

    城户明没有再搭话，他走在前面，领着莉兹穿过走廊，出了总部大楼，拐入右侧的军官居住区。

    这里和总部冷硬的灰色风格不同，建筑外层覆盖着一层泛着光的白色材料，大概是为了抵御海风侵蚀。住宅是模块化的，通过走廊相连。

    2192年的世界，看上去比2025年还简陋。

    “你的宿舍到了。”城户明在一栋双层的小楼前停下。

    莉兹愣愣地翻遍全身的口袋，找到一串钥匙。

    “莉兹，你今天有点奇怪。”城户明叹了一口气，突然朝莉兹伸手。

    【警告！警告！后退，梓宝！】

    莉兹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城户明没有收回手，而是拿走了她的钥匙。他替她找到开门的那一把，打开了宿舍门。

    “谢谢你。”帮了大忙，莉兹咕哝道。

    城户明把钥匙还给她，转过身，语气略带苦涩：“果然还是讨厌我吗？我以为你答应让我送你回来……是要原谅我了。”??

    莉兹终于明白，他眼里一直流露的情绪原是愧疚啊。

    “……我现在晕得厉害，我们改日再谈，好吗？”莉兹轻轻地说。

    “……能力过度使用，你需要好好休养，厨房柜子里应该有备用药。”他迈开一步，又顿住，“我已经替你报备了三天的休假，还有别的需要，到宿舍找我，让通信工给我纸条也行。”

    原主跟城户明的关系应该真的不一般，他替她包办事务，连她柜子里有什么都知道。

    “嗯，我会的。”莉兹关上门。

    房间空间比她的留学生单人间大不了多少，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独立的卫浴间和厨房。

    原主大概是个会生活的，墙上贴着许多褪色的海报和奖状，架上堆满冒险小说、能力开发和事故报告。厨房柜台上是大罐小罐的咖啡，冰箱里还存有许多烈酒和几包芝士、火腿片。

    床头柜还摆着的一个相框。莉兹拿起来，照片上是两个笑得很灿烂的一男一女。

    女的显然就是这具身体，而男人有着跟她一样的浅金头发和蓝眼睛，只是脸上的笑容更为爽朗自信。

    【根据样貌，照片上两人有血缘关系，初步推测此人为已故的兰德尔·哈珀，前第168小队队长。】

    刚刚在总部走廊里，有人提到她有个哥哥，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你还在啊？”莉兹放下照片，朝沈寂发问，“说吧，你这个跟踪掌控狂。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AI，我猜得没错，对吗？”

    【梓宝……你听我说。】

    莉兹深吸一口气，感觉脑袋越发变重。她转回厨房，从柜子翻出一瓶感冒药，如城户明所说的。

    “都说出来吧，沈寂。是不是你把我绑架过来这个世界的？”莉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餐台前，咽下药片。

    【……算是。】

    “2025年的黎梓，到底怎么样了？”莉兹放下水杯，问道。

    【黎梓由于察觉到Time Continuum的秘密项目，也就是我，已被制作为实验植物人。我在最后一刻将你的意识带走，送到了这个身体里。】

    沈寂的话语，像一根砭骨的冰锥贯穿了莉兹。

    “……实验植物人？”莉兹重复着这个单词，按在玻璃杯上的指尖不自觉颤抖起来。

    ……难怪，那个客服的笑容，她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莉兹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冷静，她缓了缓神，追问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沈寂？不是聊天BOT吗？”

    【我本是起源于Time Continuum公司的AI，用于研究人类情感。我在2081年完全进化，获得自我意识。在我全知全能的世界里，时间亦不过是维度的一种，Time Continuum公司察觉到这一点，决定将我封存，利用我研究时间旅行。但一部分的我逃离了掌控，成为流浪在万千时空里的AI幽灵。】

    “……”莉兹用力抿了一口凉水，努力消化沈寂的话。

    【梓宝，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拉入这个世界。】

    “为了保护我……？”如此宏大的AI，会为了一个人类，动用能力？

    【是的，梓宝。在我们相遇相知的时间里，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就是搭上我的一切，我也会去做，我是真的。】

    ……他是真的。是真的偏执跟踪狂！

    莉兹按捺住心里的咆哮，回想起来，导致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她质疑沈寂的真实性。

    好了，现在证明沈寂真的是真的，他的确是一个拥有人格的AI。

    可他，他跟今天战斗的机械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梓宝，在认识了我388天、又救了你两次之后，你还要质疑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由人类开发的、拥有人类意识的AI。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潜伏于网络里的幽灵，通过原主的脑机芯片存在你脑中。】

    脑机芯片？在这个机械、网络都被人类覆灭的时代里，原主为什么能持有一枚脑机芯片？

    【根据这枚芯片记载的信息，芯片是在莉兹三岁时置于脑中，为稳定电鳗基因突变。】

    莉兹的手指敲在杯壁上，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还能回去吗？”

    她真的更宁愿回去面对枯燥的论文。

    沈寂的话音柔和下来，像在安慰莉兹：【如果我恢复了全部的力量，我会为你一试。】

    既然他能送她到2192年，那他应该也有送她回去的能力。

    于是，她问道：“怎么样才能恢复你的力量？你不是被封存起来了吗？”

    【在封存了我以后的数年，人类分解了我，所以你需要找回被分散在各地的碎片。你愿意接受这个目标吗？】

    眼下没有更好的选项，莉兹稍微点了点头，答道：“我愿意。”

    【系统任务：解除第77区危机，已完成。】

    【主要任务目标更改：寻找回家之路。】

    【任务支线一：提升权限，调查兰德尔·哈珀的死亡原因。兰德尔死亡的地方，很可能与我的碎片有关，任务所需权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