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撞击感和系统的环境分析让溪冉瞬间清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上。

    身下是断裂、甚至破碎的混凝土建筑残余物，几根断裂的、装饰华丽的柱子歪斜地矗立着，仿佛巨人的墓碑，原本可能是透明穹顶的结构彻底坍塌，碎裂的玻璃铺满地面。

    依稀能分辨出这里曾经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建筑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高温熔炼后的金属气味、某种有机材料碳化的焦糊味，以及……一种她数据库里标记为“昂贵木材”燃烧后残留的淡香。

    这里似乎曾是一处极尽奢华之地，但此刻，所有的华丽与精致都被最纯粹、最暴力的毁灭所取代。

    不远处是柔软的草地，周围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盛开的鲜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气息，有泥土的芬芳，有植物的清香，还有一种……溪冉快速匹配数据库：成分包含碳氢化合物，推测为内燃机燃料燃烧后的残留气味，常见于该文明等级的交通工具。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远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群，高楼大厦直插云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系统自动识别：建筑材料为钢筋混凝土与钢化玻璃，属于垂直城市典型结构，常见于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

    “这里是…… 数据库标记的地球？” 溪冉喃喃自语，试图连接反叛军的通讯频道，却只听到一片嘈杂的电流声。系统提示：当前区域无星际信号覆盖，建议优先建立本地通讯渠道。她检查了一下身体，系统同步显示：能量剩余9.7%，受损率已稳定在72%，无法进行大规模能量输出，仅能维持基础生理功能与系统低功耗运行。后背的推进器彻底报废，只剩下几片扭曲的金属外壳，系统弹出维修方案，但所需零件均超出该文明科技水平，暂时无法修复。

    溪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破损的银白色作战服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

    -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夏末的林荫道上，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送风声。小陈坐在副驾，指尖飞快划过平板屏幕，给裴西叙汇报工作。

    “裴总，中午十二点约了顾明远顾总，在附近的‘雾隐’西餐厅吃饭，就城西商场合作开发事宜进行洽谈，对方特意强调要当面聊，说是有新的规划图要带过来。下午三点是和加州睿生金融的线上会议，时差那边已经确认过，会议时长预计两小时，参会的有他们的总经理和三位董事，需要您亲自对接条款。晚上六点董事会在裴家的酒店有一场晚宴，裴董特意叮嘱，必须您到场。”

    小陈汇报完，悄悄抬眼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裴西叙靠在座椅上，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旁边，衬衫领口松了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的皮肤，眼底有些倦意。

    裴西叙摁了摁眉心：“知道了。”

    因为城西商场的合作和加州那边的并购，裴西叙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连带着小陈跟着加班。

    小陈压下一个哈欠，合上平板：“那我十一点半过来接您。”

    司机适时在前面的路口打了方向盘，黑色车身平稳地滑进通往别墅区的车道。道路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西叙睁开眼，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道：“没有能推的了吗？”

    小陈认真道：“能推的都推掉了。上周您让我留意的那几个品牌合作会，我已经让周副总替您去了，剩下的这几个…… 顾总那边是第三次约，再推就显得咱们没诚意了，睿生金融那边是跨国会议，涉及企业并购，优先级比较高，又是提前两周就定好的，实在不好改时间，至于晚上的晚宴……”

    小陈咽了口唾沫，小声说：“裴董的话，您也知道，实在没法推。”

    裴西叙听完，彻底往后靠在座椅背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平时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像个被作业堆满的学生，连脊背都透着点生无可恋的意味。再厉害的人，面对排满的日程表，也会有想逃的瞬间。

    小陈看着后视镜里那截露在外面线条好看的手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提醒：“对了裴总，今天家里的张阿姨和李阿姨都请假了，说是家里小孩儿开学，要去送孩子报到，还得收拾开学用品，得明天才能回来。”

    裴西叙的手顿了顿：“……算了，反正也没时间在家里吃饭。”

    小陈应了声 “好”，心里却忍不住想：裴董也是心大，自己去满世界旅游了，把公司的事情都扔给裴总一个人处理。裴总明明二十四岁的年纪，刚刚研究生毕业回国，就被“押送”上了战场，也难怪隔三岔五就想溜出国继续念书。还有这偌大的别墅，只有裴总一个人住，平时也就靠两个阿姨打理，顺便给裴总做几顿饭。阿姨一请假，不光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就是死在家里了也没人知道。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小陈牢记自己的岗位只是总助，工资再高也只是打工人，不能干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小陈默默强调这一点，并想着，一会儿路过便利店，得给裴总带瓶热咖啡。

    -

    天上突然轰隆一声，天色瞬间变得阴沉。

    溪冉抬起头，看着滚滚乌云，喃喃：“要下雨了。”

    系统推测：当前降水概率98%，预计十分钟内形成中到大雨，持续时间八个小时，伴随雷电现象，无高能辐射风险。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庄园，停在被炸得只剩一半的喷泉旁边。

    系统紧急识别：车型为迈巴赫S680，价值约300万本地货币，车主身份大概率为高净值人群。

    车门打开，先是副驾驶位走下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紧接着，后座走出来一个只穿了白衬衫的男人。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至小臂，露出手腕。他身形清瘦，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敛气场，黑发微乱地搭在额前，眉宇间透着一丝紧绷的疲惫。他鼻梁高挺，平日里微抿时显得疏离淡漠的薄唇，此刻因为震惊微微张开。

    眼前的景象与他记忆中那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判若两个世界。曾经覆着雕花穹顶的主建筑如今只剩半截焦黑的墙体，断裂的罗马柱歪斜地插在瓦砾堆里，碎玻璃与燃烧后的木屑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炼的刺鼻气味，混杂着雨水将至的湿冷气息，彻底覆盖了往日里属于香樟与玫瑰的芬芳。

    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咔嚓”的声响。他瞳孔剧烈收缩，视线扫过坍塌的穹顶残骸和扭曲变形的铁艺栏杆，最终定格在中央那片焦黑的爆炸核心区。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有些颤抖，“爆炸？阿姨出门燃气没关？”

    作为裴氏的总经理，未来的接班人，他见过无数商业场上的惊涛骇浪，却从未在现实中目睹过如此惨烈的破坏，就连在纽约也没见过炸成这样的废墟。

    这不是施工事故，不是火灾，而是某种极具毁灭性的力量，将他习以为常的居所瞬间化为战争片里的场景。雨水开始零星落下，打在他的衬衫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产生了荒诞的幻觉。

    熬了一天一夜而已，也不至于累出幻觉吧？

    直到一滴混着灰尘的雨水砸在他手背上，他才猛地回神，猛地回头，抓住同样震惊的小陈：“这是我家？”

    “这……”小陈看了看废墟，看了看裴西叙，又看了看废墟上的溪冉，“应该……”

    “砰”一声，别墅围墙边上的一棵树轰然倒塌，上面挂着的“裴小树”的金属铭牌在地上弹了两下，躺在溪冉脚边。

    看着“裴小树”的逝去，小陈咽了咽口水：“应该是。”

    雨丝渐密，在裴西叙眼前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

    小陈下意识拿出雨伞举到裴西叙头的上方，被他推开。

    他盯着那枚摔变形的“裴小树”铭牌，又顺着看向穿着银白色、材质诡异的紧身衣的女人。她站在别墅的废墟之上，破损的衣服下露出熏得焦黑的皮肤，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有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眸。

    “你是谁？”

    眼前这人的装束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既不像救援人员，也不像剧组，更不像恐怖分子。

    溪冉的视网膜上弹出红色警告框：目标生物情绪波动剧烈，肾上腺素水平超标，具备潜在攻击性。

    她微微侧身，系统同步报出来人的数据：人类男性，身高188cm，体脂率10.7%，生命体征稳定，语言模式匹配度92%，正在进行语言中枢适配。

    “我是溪冉。”语言匹配完成后，她开口，“你的居所遭受能量冲击，结构损毁率97%。”

    “你好，我是裴西叙。”裴西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能量冲击？”

    他见过建筑坍塌，知道瓦斯爆炸，但从没听过谁用“能量冲击”来形容一场住宅毁灭。他注意到溪冉右臂的焦黑痕迹：“你受伤了？”

    这句问话让溪冉的系统短暂卡顿。

    系统分析：人类社交礼仪中，对陌生伤者的询问属于“关怀”范畴，概率68%，潜在陷阱概率32%。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反物质反应堆的能量波动让伤口持续发热，但她没有“疼痛”的感觉：“二级灼伤，不危及核心功能。无需处理。”

    “无需处理？”裴西叙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人被烧成这样不疼不喊，还说无需处理？

    看着这一片堪比炸弹袭击的废墟，还有一个疑似从炸弹袭击中存活下来的女性，一个荒谬却又唯一的念头击中了他：“这爆炸……和你有关？”

    她诚实地点头：“是。我的跃迁路径出现误差。”

    “跃迁？”裴西叙觉得自己一天一夜没睡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溪冉身后那片残骸，看着她眼中毫无波澜，忽然觉得这场暴雨不是要浇醒他，而是要把他拖进更荒诞的梦里。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商业谈判的逻辑理清现状：“所以，你从别的地方‘跃迁’到这里，然后把我的别墅炸了？”

    “更准确地说，”溪冉纠正，“是微型黑洞与湮灭炮爆炸产生的时空涟漪，将我抛射至此，能量余波摧毁了该建筑，但不排除是我炸毁这里的可能性。”她顿了顿，“对于此次意外，我的系统记录在案。”

    记录在案？裴西叙差点被气笑。

    他价值十个亿的别墅变成废墟，眼前这人却像在汇报一笔无关紧要的数据。

    雨声越来越大，砸在碎玻璃上噼啪作响，小陈已经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差点按错报警电话。

    她看向裴西叙身后的车：“你拥有移动载具。根据该星球社会规则，我需为此次建筑损毁支付补偿。”

    裴西叙：“……”补偿？拿什么补偿？拿她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她面无表情地报告：“目前无可用货币或等价物。但我具备高强度作战能力、战术分析能力及——”

    “停。”裴西叙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溪冉”的生物或非生物，又看了看身后彻底沦为瓦砾的家，忽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感。

    现在好了，别墅没了，日程也乱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小陈：“今天的日程全部推迟，能取消就取消，理由你知道。”

    裴西叙指着沦为一片废墟的家，生无可恋：“报警就说这里发生了爆炸，可能是燃气，让安保公司过来封锁现场。”

    然后他转向溪冉，语气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平静：“你，跟我走。”

    溪冉的系统立刻弹出风险评估：目标生物邀请进入密闭空间，存在潜在危险。获取能量补给及修复环境的可能性为61%。

    她点了点头：“提醒，我的存在可能对该文明社会造成认知冲击。”

    “冲击？”裴西叙扯了扯湿透的衬衫领口，看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高楼大厦，忽然低笑一声，“那就冲击好了，你的存在不能只冲击我一个人。”

    “裴总！”小陈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不知道是该跟着裴西叙处理这边的事情，还是去重新规划行程，还是先报警，“您去哪儿？”

    裴西叙已经带着溪冉上了车。

    裴西叙打开后座车窗，面无表情：“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