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漆黑如夜,门内光亮如昼。
可人心,还是看不清。
计双双进门时,便看到了那只被棺钉封住的怪物,他看到计双双时,神色一黯,嘴巴也彻底地闭上了。
殷颜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流转,再与玄修对视时,两人默契地想到一起去了。
宁渊的神情似乎是松了口气。
“计大人,前几日那只跑出去的鬼邪,我们抓到了。”殷颜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双指微点,那符纸自然地飞到了宁渊的胸前,一股硕大的黑气将那符纸团团围住。
计双双冷静地思索了半晌,“可探出其身份了?”
“呜!呜!呜!”宁渊突然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殷颜迅速地将棺钉飞进他的嘴巴里,“这鬼邪,呼出的气息有毒,还是别让他说话了。”语罢她还斜了一眼宁渊,示意他老实点。
玄修顺着殷颜的话往下说,并将玉佩的碎片递给计双双,“这鬼邪确实要离他远点,它之前应是过度接触神光鬼,不仅气息有毒,连那身躯都染了不少的烂病,为避免他缠身,我们才想出用玉佩和棺钉相镇的法子。”
计双双接过玉佩的手微微一滞,“这玉佩……玉佩上是附了神力吗?”
“没有,这玉佩上倒是有灵力,这个鬼邪很可能是煞灵变成的,灵术中有相抗之说,说到灵力,我倒觉得让姜央来解释比较通俗易懂。”
知晓玄修是有意试探,可提起姜央,殷颜的心又被堵住了。
她刻意隐去心中不适,俯身去看那把玉剑,佯装兴致极高地问道:“对呀,玄修老说些我听不懂的,不如让姜央姑娘出来说一下,要唤什么咒语把她叫出来呀?”
计双双面露难色,稍稍将剑柄往后收了下,“姜央……前几日勘察鬼邪时受了些伤,很久未曾露面了,估计还在休养,今日还是不唤她出来了吧。”
她的语气,不像是知道姜央已死的感觉,反而更像是隐瞒她的下落。
再问下去只怕自己的情绪先塌了,还是让玄修来问吧。
玄修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接过她的话茬:“既姜央姑娘不方便,那便不强求了。这鬼邪的身份我们已探出一二,他正是丹夕巷宁府的二公子宁渊。”
“炼化煞灵需要三日内的死人尸身,可这宁渊公子于七日前已然死亡,于理不合,倒是想问问计大人,可曾见过宁渊尸身?”
“不曾。”她否认得很快。
殷颜眯起眼观察她的反应,旁敲侧击道:“但之前我们在衙门放置棺材的地方,好像见到过宁公子的尸身,”她思索了片刻,“应是里间的第……第五具尸身。”
计双双的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紧张,很快便掩饰过去。
她也装作思考的样子,半晌后才回道:“第五具的尸身并非宁渊,而是宁府的大公子宁戈,他们兄弟二人长得极为相似,殷姑娘怕是认错了。”
“是吗,那倒是有可能。”
话锋一转,殷颜又疑惑地指向那鬼邪,“但这煞灵的脸,的的确确是宁渊的脸呀,如若死的不是宁渊,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她悄无声息地挪至计双双身旁,眼疾手快地拔出她的玉剑,顺势将止灵符贴覆于剑身,直直地向鬼邪刺去!
“他换了脸!撕下来看看便知道了!”
剑风刮起时,符纸的妖力亦在逸散。
殷颜故意在咫尺处停了下来,计双双寻到了契机挡在了鬼邪的身前。
煞灵身份逐渐明了。
玄修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计大人,为何要护着他?”
“玄道长,我没有护着他。只是一日未查清鬼邪的来历,不宜妄杀,否则留下祸根后患无穷!”她正义凛然,试图劝说与她对立的二人。
剑柄微滑,柄身还残留着计双双手心中的冷汗,方才她定是紧张得不行。
如今剑指鬼邪,她又跳出来说这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信任已经崩塌得所剩无几了。
殷颜缓步向前,玉剑朝着鬼邪与计双双的方向更近一分,“计大人,让开!这鬼邪一日不除,东阳便一日难安,难道你想为了一己私欲,置全城百姓性命于不顾吗!”
计双双彻底慌了,“殷姑娘此话何意?”
“计渺,你父亲,前任幽州州主,于五年前死于船难,你母亲在卷宗内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所以卷宗内只有你计双双和计渺的名字。”
玄修步步逼近,字字句句道出真相:“可这五年间,计渺没死吧。我虽不知他以何种术法能变成如今的煞灵,但我猜,他应是想在隐阳术下以身体重塑之法复活自己,而你就是他的帮手。”
“你在西阴发现我和殷颜是修习阴阳术法的术士,便一直跟着我们。表面合作断案,实则是为了打开你这识妖器,更好地对抗我们。以及,定有人告知你身体重塑之法如何使用了吧。”
设了障眼法的生死簿在玄修的手上摊开又合上,那股从幽冥忘川河底传来的阴气正充斥着他和殷颜的周身,一股丝线的拉扯之力正钳制着殷颜手中的剑。
白习来了。
计双双沉重地闭了闭眼,终是承认了。
“我父亲从未做过坏事,只因那场鬼邪之争才意外死于船难,许多术士前来做法时都说过,他寿数未尽,不应坠入轮回道,既然我有办法救他,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死吗!”
她情绪激动,并未注意身后的鬼邪已渐渐被浓厚的黑气所包围。
玄修冰冷的话语打破她虚无的幻想,“你父亲?从未做过坏事?你可曾想过东阳海运如何能在五年间就在五州中脱颖而出,你可曾想过为何船难死伤之人越来越多,你可曾想过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声声震耳,字字珠玑,他的话语仿佛是一枚淬毒的钢针,直直地扎入了计双双的心里。
连带着殷颜也震惊地望向玄修,不禁好奇地问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
“要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就得问问你的好父亲了。”
玄修一把夺过殷颜手里的玉剑,强硬地挣脱了傀儡丝的钳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越过计双双的左肩往煞灵的方向刺去!
电光火石间,白习飞速揽过计双双跳至一旁,那煞灵被注入了神力的玉剑所刺,痛苦地发出了尖利的嘶吼声,业火于玉剑中贪婪地汲取着煞灵的灵气,它动弹不得,唯有血泪交织在一张张脱落的腐肉脸上!
计双双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白习的怀抱,划破自己的肌肤将鲜血注入那枚玉佩中扔到了煞灵的脚边,煞灵周身的黑气去而复返,将玉佩牢牢地裹入自己的心口处。
煞灵居然重新接回了宁渊的脸!竟连那把玉剑也回到了计双双的手里!
殷颜见情况不妙,旋身翻侧,利落地站至玄修身后,“那枚玉佩!我们不是换了吗?怎么还有灵气?”
玄修皱眉观察着黑气与灵气攀爬的那团黄雾,暂时也找不出缘由。
凝神思索间,那煞灵猛然爆发了极强的撕扯之力,将封在它手足的棺钉全部震飞,背后的木墙长出了无数条与它手足相似的裂缝,几乎要把它整个灵体全部融进去!
“不好,它要逃!”殷颜翻身上案,脚踩柱子揪着布帘横荡在空中,飞速将棺钉重新扎在它的各式手足上,结果刚触到一只脚便被弹飞了!
玄修稳稳地将她接住,宽大的袖袍从天而降将他们从头至尾盖了个遍。
只听“嘣”的一声,丝线断裂之音落入他们的耳中。
再揭开袖袍时,煞灵与白习计双双都不见了。
完好无损的木墙映入眼帘,方才的裂缝仿若从未出现过那般。
唯有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遗留在木墙的边沿。
“他们去哪了?”摸了摸脚印,殷颜发现上面竟还有些水渍。
玄修盯着那面普通的木墙,半晌后有了结论:“这是白习留下的脚印,他应该与计双双和煞灵一起进入了另一个密室里。”
“方才你故意不杀那煞灵,就是为了等计双双来,在她面前亲手杀掉,这样便能暴露那煞灵的真面目是吗?”
玄修不答,只是浅笑。
殷颜拍了拍掌心的灰尘,转而捧住他的脸,“你此前,从未想过杀掉计双双。你只是想让她明白,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想让她亲手解决此人对吗?”
玄修还是不答,只是浅笑转为了深笑。
殷颜捏了捏他的脸,吃尽了豆腐,“那此前,就当是我误会你了,玄使君可要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他宠溺地望着她,任由她摆布。
解开误会后,还得继续进入正事的头脑风暴。
她已经在里间的各处角落都敲了一遍,所有的花瓶及壁画也都摸了扭了,还是没有找到打开密室的机关。
“究竟这墙,是怎么穿进去的?”殷颜托着下巴,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如我们直接以妖身和神身撞进去?覆影术都能用,穿墙术应该也是差不多道理吧。”
玄修无奈道:“你这样只会把自己给撞死。覆影术是以地上地下为分界线,我们修习阴阳术法,能穿越生死才能从这媒介中穿过,木墙不是生死的媒介。”
“那上次?我不是也带你进了庭柱,那不也是属于穿墙而过?”
“那日在宁府,有神光鬼的助力,在假山它把你拉进去之时,有了那层鬼术,现下若想达到同理效果,除非白习把我们拉进去。”
拉进去……殷颜的脑瓜子突然闪到一个妙计。
她快步地走出里间,来到屏风背后站定。
“身死形未灭,魂飞魄拾遗。”唤魂咒起,屏风中无数交缠的人影一个个在漆黑的密室里蹦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走向对应的少年身体。
玄修站在她的身后,搭上她的肩膀,已经做好出发的姿势。
殷颜骄傲地笑道:“你不问问我做什么?”
玄修肯定道:“我相信你。”
“有眼光!”
当魂魄回到少年身体时,一个个麻木的少年心灵正在逐渐被拾起。
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如同阴沉的巨棺,得天独厚的条件让死人的魂灵也有了抒发之地。
此时,他们正循着少年魂魄的来路,进入他们的记忆里,探寻密室的去处,
白光乍现后,殷颜与玄修被吸进了那屏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