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三楼的朱漆雕花楼梯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隐于扶手第八个莲花柱头轻轻转动,最里间的墙壁会悄然移开三尺,露出更为隐秘之地。
沿着幽黑的石阶而上,壁灯里微弱的烛火与心跳同步共振。
每走一步,殷颜都能感觉到脚下疼痛一分。
这具身体也太难用了!
反观玄修,依然风度翩翩,优雅之态不减,走得缓慢行得端正,倒真像这副身体原主的模样,操控得极好。
殷颜冥思苦想,最终决定模仿他的样子适应身体,果然气都顺了许多。
就是这劲儿,还是使不上。
玄修:“别费力气了,你这具身躯原主本来就十分纤弱,摧残得都不成样子了,你再使蛮劲儿,估摸着很快就气绝身亡了。”
“为何你走得如此轻松,就像是承载本尊一样,同为千年修炼,我的妖力与你的神力应不相上下吧。”殷颜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不满地抱怨着。
壁灯轻闪,石阶渐升。
一股清新之气自她的前方弥散开来,缓缓没入她的体内。
“方才你使用了唤魂咒,消耗不少妖力,又因阴气相冲与这身体相抗衡,动起来自然觉得费力不少,如今可觉得好些了?”
脚步没那么虚浮了,疲倦感也消散了些许。
殷颜快步跟上玄修,踩着他纤长的影子,好奇地追问:“好多了,但我不明白,我怎会与这群少年阴气相冲,不应该半斤八俩吗?”
他顿了顿,影子也跟着在壁灯下晃了晃。
百步长阶下,仿佛有无数沉重的哀鸣藏匿于尽头。
“若他们是被异族法术控制致死的,阴气不会与你相冲,可他们,是被生虐致死的。所以,他们的身躯对会使法术之人,有强大的桎梏之力。”
殷颜抬手揭袖间,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遍布在上,新伤旧伤叠加处还有无法抹灭的血痂块,挣扎的痕迹还未散去,可身躯破败之处远不止于此。
好荒唐的人间。
她突然就想到了涂青要与如魮鱼,若是没有如魮鱼救了她,她是不是也会是这般下场,幻境于苦厄而言,也许并非坏事。
沉思间,烛火的光亮已然消失在背后,尽头到了。
紫檀木门推开后,满室的旖旎映入眼帘——
室内光线极尽幽暗,淡淡的龙涎香萦绕于数张极宽的软榻旁侧,榻上散落着凌乱的绫罗绸缎,那屏风上大胆露骨的春宫图竟真的复现在此。
容貌俊美的少年虽傅粉施朱,双眼下的青黑与颈侧的红痕却难以掩盖。
窗外的画舫笙歌隐约可闻,和着压抑的呻吟声,将这场以皮囊为货品的“饕餮盛宴”进行到底。
若方才只是招猫逗狗,现下便是吃干抹净。
当看到那畜生残忍地虐待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时,殷颜的拳头再也忍不住,她愤怒地冲上前欲将他拉开,却被玄修用力地拽回了。
“殷颜,逝者记忆中生前之事不可靠近,你忘了吗!”
他捂住殷颜的眼睛,迅速拉着她走过这段肮脏之地,边走边劝解道:“我们要尽快将完整的煞灵找到,除掉他便能破除这个循环往复的厄境,让这些少年可以封棺安灵。”
“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殷颜暗暗发誓。
绕过无数惨不忍睹的软榻,终于抵达了最后一席。
宽大的屏风挡住了去路,殷颜与玄修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近了几分,双双抬手时,袖中的阴气瞬间溢满了整个屏风!
一道赤黄色的印记于屏风中央缓慢浮现,将整块屏风分裂成两半。
一条血路自脚下蔓延至远处,分布于两侧的皆为汹涌毒池,腐蚀液泡流于表面,不断发出恐怖的咕咚之音。
殷颜和玄修还想再观察片刻,身躯却已先行一步踏上了那条血路。
她在前,他在后。
每踏一步,血溅起时,足踝金铃作响,腐臭弥散开来。
直至座下,两人同时跪地,低头垂眸。
“这里没有阴气。”
“这里没有阴气。”
思绪之同步,传音之默契,殷颜和玄修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待座上那庞大身影笼罩于他们头顶时,幽幽的声音随之传来:“抬起头来。”
时机到了。
二人同时抬头,卯足力气将拳头顶了上去!
指尖陨铁棺钉与锁魂骨节几乎是同时刺穿了那庞然大物的双眼,趁那鬼邪抓狂之时,殷颜与玄修互为对方于额间贴上止灵符!
霎时间,阴阳印与业火印齐开,二人旋身下跃,以印记交汇之力强硬地冲破了原身桎梏!
天旋地转间,记忆结界随即崩碎!
再落地时,毒池与血路仍在,就是面前不止那鬼邪一物了,还有两尊“护法”伴在左右。
细看之下,左边的白习只剩下半条命了。
右边的计双双还留着全身,脸色苍白得像鬼,再来晚一步她的阳气怕是要被吸完了。
阴阳吸取大阵被殷颜和玄修扰乱,计渺背对着他们未动,辨不清情绪。
玄修不屑地讥讽道:“煞灵……不对,我该叫你计渺。煞灵不过是你的容器,方才装弱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了等计大人将你另一半鬼识带来,怕是等得不耐烦了吧。”
计渺缓缓转身,那头充斥着黑气的银发在光线的照映下更显诡异,嘴角的腐肉因说话而牵动,带起一道蜿蜒如蛆的丑陋伤疤,“如此聪明的大脑,该归我了。”
“谬赞了,不是你蠢,我倒也没这么容易发现,思来想去,还是得多谢你。”玄修轻笑了下,悄悄握住殷颜的手,继而掌心内渐渐浮现一抹魂息,“这东西,就当是谢礼了,无需客气。”
魂息冲出之际,计渺脸色微变,认出是何物后飞速躲至计双双身后将她推了出去,魂息识主径直绕过了计双双继续往计渺的方向冲去!
殷颜稳稳地接住计双双后为她包裹好一席被子,这样暂时不会再被汲取阳气。
她再趁机为白习解绑,他的伤势很重,不可再耽搁了。
“带他们出去治伤!”玄修低声喊道。
“不可!你方才说要……”她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计双双,语气紧张:“没有她你如何除掉煞灵,他没那么容易对付!”
“我自有法子,往生铺的陷阱白习可重置,尽快让白习醒来!快走!”玄修欲以锁魂链将三人一起送出去,怎料那魂息竟去而复返拦在他们面前!
被黑气包裹的魂息逐渐幻化成一个纤细的身影,是个姑娘。
她欢快地踏着血道一路向着计渺的方向奔去,脚踝处的金铃意外地没有发出声响,腐臭味正逐渐消散,随之迎来的是中州武器铺那股焦苦之气。
“晚夫!”她亲昵地搂上了计渺的脖子。
殷颜目瞪口呆地问道:“居然不是姜央?可明明……那魂息我传给你的就是以卫知的灵气所铸啊!怎么会不是姜央!”
一时之间,连玄修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只是此刻,他们的局势瞬间急转直下了。
“不说那么多,走为上策,先走!”他的内心隐隐感觉到不安。
计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锐利如刀的眼神扫过他们四个,“他们要害我,帮我杀了他们可好?”
姑娘笑盈盈地点头,“我一定不让晚夫受到伤害。”
说时迟那时快,当四人艰难地跑到屏风与里间的交界时,姑娘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前。
她手上无一利器,可掌风刮过时却是阵阵见血,唯有强大的内力与武功技法的千年修炼才会有如此强劲的攻力!
带着两个伤员的殷颜和玄修被逼得连连后退,毒池在此时疯狂叫嚣,将他们的后退之路也堵了个干净!
棺钉飞出的瞬间却扑了个空,殷颜终于看破姑娘的身份,着急地大喊道:“灵!她是灵体攻击!她一定是武器!”
“晚夫……武器……”殷颜眼见退无可退,脑瓜子一下就清醒了,她朝着姑娘胡乱地喊道:“昆予!你是昆予!昆予是我啊,我是殷颜!在咸阴山,你记得吗!我是殷颜!”
被叫到名字的昆予总算是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殷颜仔细辨认着,“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殷颜。”她似乎在苦恼地想着,嘴里还不断念着:“殷颜,是谁呢?”
计渺不耐烦地催促道:“阿予,他们是骗你的!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昆予听进去了,不再理会殷颜的情感引导,汇聚灵体之力直直地向他们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计双双挣脱了席被的包裹,踉踉跄跄地滚了出来,艰难地爬至他们面前,颤抖地举起那块残缺的玉佩,嘶哑着开口:“娘!是我啊……我是阿庭啊……”
昆予愣住了,她缓缓地抚上那枚玉佩,似有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可瞳孔深处依然无神。
计双双不顾疼痛强撑着站起,破碎的哭腔里混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娘!我是阿庭啊,你看看我,我是阿庭啊!”她颤抖地板过昆予的手,使它抚上自己的脸。
那行滚烫的泪落下时,昆予的手指微动,渐渐有了温度。
“阿庭……你是阿庭。”她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抬眸温柔地望向计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