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弯着腰，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不是因为那碗汤的特别“味道”，而是因为那碗汤里蕴含的、过于“辛辣呛口”的情绪，猛地冲入他毫无防备的脑海，带来的强烈刺激。

    情绪……刚才那是情绪？！他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勉强维持着痛苦咳嗽的表情，借此来掩饰内心的震撼。胖管事那蠢货的恶意和幸灾乐祸？我居然……尝出来了？！

    胖管事被他这架势唬住了，嘟囔了一句“身子骨这么弱，别死在这儿”，便悻悻地走开了，生怕惹上麻烦。

    萧璟慢慢直起身，抹掉眼角咳出的生理性泪水，目光再次落在那空碗上。眼底的麻木颓废被一种极致的惊疑和探究所取代。

    他需要验证。

    接下来的几天，萧璟刷碗的动作依旧机械，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悄然不同了。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显得懒散无神的眼睛，此刻却像最精密的探针，细致地扫过御膳房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一切可以“品尝”的机会。

    这天傍晚时分，机会来了。

    他趁着去倒泔水的功夫，溜到后院井边，用瓢舀起半勺刚打上来的井水，假装口渴，快速抿了一口。

    清水入喉，冰凉。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他的舌头没有反馈回任何特殊的情绪波动，就像他过去几个月尝任何东西一样，只有物理上的触感。

    果然，清水无念。他心下稍定。

    回去的路上，看见负责大灶的老厨子正蹲在门口，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唏哩呼噜地吃着他的晚饭——一碗简单的青菜杂烩面。老厨子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也有一丝简单的满足。

    萧璟脚步顿了顿，状若无意地靠近，假装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哎哟！”

    老厨子吓了一跳，手一抖，几滴面汤溅出来，正好落在萧璟的手背上。

    “小心点！毛手毛脚的！”老厨子抱怨了一句，倒也没多苛责。

    “对不住对不住！”萧璟连连道歉，顺势将手背凑到嘴边，极其自然地用舌尖快速舔了一下那几滴温热的面汤。

    下一刻，一股平和、带着些许倦怠，但更多的是质朴的满足感，如同冬日里暖洋洋的日光，温和地弥漫开。那情绪很淡，却真实存在。

    萧璟的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

    是真的！他真的能尝到！

    强压下激动，他赔着笑走开。内心活动已经开始疯狂刷屏：这能力……有点意思啊.....可比当王爷时听那些言官吵架有趣多了。

    夜里，同屋的小太监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他不知从哪儿顺来的、已经有些干硬的桂花糕。他躲在被窝里，吃得小心翼翼，满是窃喜。

    萧璟睡在他隔壁铺位，鼻尖微动。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太监的后背。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差点噎住，惊恐地回头。

    萧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可怜：“兄弟，饿得睡不着，赏一口呗？”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看他白天被欺负得惨，心生同情，还是抠搜地掰了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糕屑，递给他。

    萧璟接过，放入口中。

    干硬的糕屑瞬间化开，一股鲜明的、带着紧张和微小雀跃的窃喜情绪涌了上来，就像偷偷藏了宝贝的小孩。

    嘿，这小子……萧璟差点没笑出声来，感情我这成了情绪品鉴大师了？

    经过几次小心翼翼的测试，他的能力得到了初步验证。他的舌头，虽然尝不出酸甜苦辣咸，却能精准地“品尝”到制作或经手食物之人，投入其中的强烈情绪。恶意、满足、窃喜……清晰可辨。

    所以，胖管事那碗加料汤，是极致的美味？他咂咂嘴，有点哭笑不得。这能力好是好，就是……能不能顺便把味觉还给我？我还是想吃出糖是甜的，盐是咸的啊！新奇之余，是深深的无奈。

    这能力更像是一种讽刺，时刻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又被迫接受了什么。

    萧璟毕竟是当过王爷的人。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磨砺出他极强的适应能力和隐藏在懒散外表下的敏锐。既然暂时还离不开这御膳房，这能力似乎……大有可为。

    至少，能让他在这泥潭里，活得明白点，甚至……有趣点。

    以后请叫我御膳房吃瓜第一人。他自嘲地想，心态悄然转变，从纯粹的颓废，变成了带着一种荒诞的“吃瓜”心态。

    第二天，依旧是重复的、高强度的工作。

    下午，那位传说中的冷面女官——苏叶，终于出现了。

    她是尚食局派来掌管御膳房人事调度的女官，据说她定下的规矩极多，而且铁面无私。她一走进院子，原本喧闹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大半，连那个趾高气扬的胖管事都缩起了脖子，变得毕恭毕敬。

    萧璟此时正在费力地刮着一口烧焦的大锅，感受到气氛变化，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只见一袭淡青色的女官服裙，裁剪得一丝不苟，衬得身姿挺拔。面容清丽，却如同覆着一层寒霜，眼神扫过之处，仿佛能瞬间结冰。她手里拿着一卷名册，正在听胖管事低声下气地汇报工作，偶尔点头，或吐出几个简短的指令，声音清冷，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哦呵，冰山美人。萧璟内心吹了个无声的口哨，这御膳房还真是藏龙卧虎。

    苏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冷冽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打量物品般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个麻烦是否被安置妥当。

    萧璟立刻低下头，继续用力刮锅，扮演好他的鹌鹑角色。

    这眼神……够冷的。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没想到，这个念头很快就有机会验证了。

    苏叶处理完公务，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在院子里踱步，检查着卫生和食材处理情况。最后，她停在了萧璟面前。

    萧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

    “你，就是新来的杂役？”她的声音如同玉珠落冰盘，清脆，却带着寒意。

    “是，苏大人。”萧璟低声应道，停下动作，垂着手。

    苏叶没再多问，只是对旁边的胖管事淡淡吩咐道：“看他脸色不佳，怕是身子还没适应过来，去盛碗参芪补气汤来。”

    胖管事一愣，连忙应声跑去。

    萧璟也是一怔。参芪补气汤？虽是御膳房最低等的药膳汤，但也不是一个杂役能随便喝的。这冷面女官……发善心？

    很快，胖管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药香混合着肉香的汤。

    苏叶亲自接过，递到萧璟面前，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喝了它，别病倒了耽误活计。”

    众目睽睽之下，萧璟只能双手接过：“谢……谢大人赏。”

    碗是温热的，汤气氤氲。他看着汤里漂浮的几片参须和黄芪，心里那点荒谬的期待又升了起来。

    他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

    汤水温热，流过喉咙，依旧尝不出任何药材或食物的本味。

    但是——

    一股极其复杂、却又异常强烈的情绪洪流，猛地在他口中炸开！

    那里面有关切……不，不是简单的关切，更像是一种高度集中、带着审视目的的紧张关注。有好奇，一种极致的、想要探究到底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完美隐藏起来的……愧疚？

    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奇特”的滋味，远比胖管事的纯粹恶意要复杂得多，也……“鲜美”得多。

    萧璟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叶。

    苏叶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澈，仿佛刚才那碗里蕴含的百般情绪与她毫无关系。

    “怎么？不合口？”她问，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萧璟压下心中的惊愕，缓缓低下头，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是你……原来是你！

    那个真正在“投毒”的人，是你！

    可你投的不是穿肠毒药……是“情绪”的毒？

    他再喝了一口，仔细“品味”着那复杂的情绪，然后抬起眼，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感激又受宠若惊的、属于废柴杂役的笑容。

    “不，谢苏大人奖赏。这汤……滋味很特别。”

    他的目光对上苏叶冰冷的眸子，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探究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