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无数纷乱的画面和丝线绞缠在一起,勒得人喘不过气。
再睁眼时,视野里是漂浮的淡金云雾,鼻尖萦绕着一股清甜却陌生的冷香——不是她青丘洞府里惯有的桃花酿气息。
涂山灼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片柔软异常的云锦上,身前是一张缭绕着星辉的巨大木案。
案上堆满了卷轴,这是……哪里?
没等她想明白,一股记忆洪流般冲进脑海——月老殿、红线、三界姻缘簿,豁然开朗,前几天成了月老的首席弟子,还没习惯。
荒谬感还没退潮,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股混着烈烈火气的仙力威压毫不客气地碾了进来,冲得案上那些红线齐齐一颤,几根脆弱的甚至直接崩断。
“三太子,您不能进去!师尊他老人家今日不在殿中……”有童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劝阻。
“不在?正好。”每个字都透着不耐烦,“那破绳子天天扰得小爷心烦,赶紧给我解了。”
涂山灼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流光,大步闯了进来。红衣银甲,灼眼得像是把九天最烈的火与最冷的刃糅在了一处,乾坤圈闪着不祥的冷光,火尖枪虽未现形,那煞气却几乎凝成实质。
来者面容极俊俏,偏偏眉眼间戾气横生,唇角抿着,写满了四个大字——挡我者死。
是哪吒。
心脏猛地一缩,对于这位煞神的深刻恐惧和眼前视觉冲击混在一起,让她这只刚来的菜鸟狐狸几乎当场炸毛僵直。
那人风一样刮到姻缘木案前,屈指地重重敲了两下案面,震得几缕红线跳了跳:“听见没有?把那姻缘线给我掐了。”
他摊开的掌心向上,腕间果然绕着一根极细的红线,材质非凡流光溢彩,另一端却隐没在虚空之中,不知连向何处。那红线在他炽烈的仙元气息下微微发烫,兀自顽强地闪着光。
记忆碎片迅速拼凑——月老出门前似乎确实叮嘱过,天庭最近有意给这位煞神安排一门亲事,用以“磨磨性子”,红线是陛下示意下强行给系上的,坚固无比,寻常仙法难断。
可现在,这位正主找上门了,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涂山灼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
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里那点首席弟子处理姻缘事务的本能,手忙脚乱地在面前那堆缭乱的红线里胡乱一抓——
根本看不清抓到了什么,只觉触感粗糙,灵力滞涩,似乎还是根炼制失败、准备回收处理的残次品。
想都没想,就朝着哪吒腕间那根耀武扬威的正版红线绕了过去,手指打着颤,笨拙地打了个死结,一个丑得惊天动地、线头乱翘、毫无仙家气派可言的疙瘩结。
过程快得离谱。
等她喘着大气缩回手,看着哪吒腕上那新旧两根红线以一种极其丑陋的方式纠缠在一起,红光都黯淡了几分时,空气凝固了。
殿内的嗡鸣死寂下去。
哪吒的动作顿住,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脏东西。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了那团丑得别致的结,细看之下,指尖甚至有细微的火星在迸溅,周遭温度骤然攀升。
“这、是、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得骇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让你解开,不是再加一个。”
涂山灼头皮发麻,喉咙发干,挤不出一个字。
能说她只是手滑吗?
哪吒撩起眼皮,那双锐利得能刺穿神魂的眼睛终于真正落在了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几乎要将她焚化的愠怒。他晃了晃那丑结,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
“这破烂玩意儿,”他嗤笑一声,指尖窜起一簇殷红如血的三昧真火,危险地舔舐着那团红线,“本君动动手指,就能把它烧得灰都不剩。”
那炽烈的火苗离那丑结只有毫厘之差,涂山灼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前的碎发被热浪灼得卷曲焦枯。她心脏骤停,几乎要闭上眼等待审判降临。
狐狸毛最怕火了。
就在那真火即将吞噬红线的一刹那,殿外猛地撞进来一道惊慌失措的身影。
是月老座下负责巡守的小仙官,面无人色,声音劈叉:“不好了!师姐!人间,仙界,甚至幽冥……好多姻缘线突然乱了!反噬之力已经冲垮了三座姻缘石……”
几乎是同时,涂山灼面前木案上那些原本有序的红线像是突然发了疯,互相攻击色,彩乱闪,嗡鸣变成刺耳的尖啸,整个月老殿剧烈地震动起来。
涂山灼僵在原地,脸色煞白。闯大祸了!她刚才那一通瞎操作,难道……
哪吒捏着红线的手指顿住了。
周身的火气奇异地向内一收,那双总是燃着戾气的眼,极快地瞥过她瞬间失了血色的侧脸,又扫向殿外混乱的天象。
下一瞬,天穹之上滚雷乍响,浩瀚天威铺天盖地压下,金光万丈中传来冰冷无情的宣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
“月老殿执事不利,搅乱三界姻缘,秩序大乱!奉天帝敕令,锁拿首责弟子涂山灼,即刻押赴诛仙台问罪。”
好了,这下不用去投胎了……涂山灼两眼一闭。
两道金色的缚仙索如同毒蛇,穿透殿门,直朝涂山灼冲来。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索命金光逼近。
电光石火间,身旁那团灼人的红影猛地一动。
“滚开!”
一声暴躁的厉喝炸响。
炽烈的火浪轰然爆开,并非针对她,而是精准无比地撞上那两道缚仙索。金红两色光芒剧烈对撞,发出刺耳的撕裂声,灼热的气流将殿内疯狂扭动的红线都逼退三尺。
涂山灼被那气浪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腕却骤然一紧,被一只灼热有力带着薄茧的手死死攥住,粗鲁地往他身后一带。
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冰冷坚硬的银甲,鼻尖瞬间撞得发酸,眼前只余一片炫目的红,那是哪吒的战袍。
缚仙索被他的火尖枪虚影格挡在外,发出不甘的嗡鸣。
他甚至还捏着那根系着丑绝姻缘结的红线,头却微微侧过来一点,语气是十足的不耐烦与暴躁,冲着她低吼:
“愣着干什么,站好。”
可那攥着她手腕的力度,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完了完了,我还不想死啊。
鼻尖抵着冰冷银甲,那股属于哪吒的、炽烈而暴戾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带着硝烟和莲火的灼人温度。
腕骨被他攥得生疼,那力道绝非保护,更像是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或者说,是一种宣示。
殿外天威煌煌,缚仙索的金光被哪吒周身腾起的更炽热的火芒死死抵住,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站得极稳,背影宽阔,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烽火墙。
“哪吒!”天将的怒喝自殿外传来,裹挟着雷霆之威,“你要包庇这罪仙,违抗天帝敕令不成?!”
哪吒头也没回,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能凝出冰碴子,却又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嚣张:“吵什么?没看见小爷这儿正处理私事?”
不愧是三大反骨仔之一。
涂山灼呼吸颤抖。
他晃了晃还被捏在指尖的那根系着丑绝姻缘结的红线,真火早已收起,可红线依旧完好无损。“这破结还没解,她要是被你们锁去了诛仙台,谁给小爷弄开?你们来?”他嗤笑一声,满是嘲讽,“月老老儿都不敢碰的线,你们碰一个试试?”
这话半真半假,胡搅蛮缠,却偏偏噎得殿外一时无声。强行系上的天命红线,牵扯因果极大,等闲仙将确实不敢沾染。
涂山灼心脏狂跳,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这是在……帮她?为什么?就因为这丑绳子?
趁这间隙,哪吒侧过脸,目光极快地在她惨白的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命令的口吻:“蠢狐狸,还愣着?不想死就赶紧想办法把你这破摊子收拾了,至少看起来没那么糟。”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情,只有纯粹的麻烦和躁郁,仿佛她是个天大的包袱。
涂山灼一个激灵,被骂得反而清醒了几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混乱。对,她是月老首席弟子!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一片狼藉的木案。
红线疯狂扭动,灵光乱闪,断裂处溢出混乱的姻缘灵气。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属于九尾狐族天生对情感和灵流的细微感知力,在这一刻被危机激发到了极致。
眼睛跟不上,她就凭感觉。
双手微颤却异常迅速地探出,不再试图去抓那些狂暴的主线,而是指尖凝聚起微薄的仙力,如同抚琴般,精准地拂过几处关键节点灵力最躁动的地方。不是梳理,而是暂时性地“抚平”和“引导”,将即将崩断的线头轻轻拨向尚未完全失控的同类灵气流。
动作生涩,甚至有些笨拙,全无平日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却带上了几分狐狸扑蝶般的孤注一掷和精准本能。
几缕几近崩断的红线在她指尖拂过后,狂乱的光芒竟真的微弱了些许,虽然依旧纠缠,但那股毁灭性的躁动似乎被稍稍遏制。
哪吒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眉头拧得更紧,似乎想骂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另一只手凌空一划,火尖枪的虚影凝实了几分,将又一道试图绕开他袭向涂山灼的缚仙索金光击碎。
“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声音里压着火气却让涂山灼听出了一丝温柔。
殿外的天将显然失去了耐心:“三太子!再不让开,休怪我等连你一并拿下!”
更强的威压降临,更多的缚仙索金光穿透殿顶,如雨射倾泻下。
涂山灼额角沁出细汗,手下更快。
甚至无师自通地调动起那根失败品残次红线与哪吒手腕上正品红线之间那丑陋却异常坚韧的连接——那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极其古怪却强大的稳定力量。
借由这股力量,她的手指拂过之处,混乱的红线竟奇异地平复了一小片。
就在这混乱的拉锯战中,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急匆匆由远及近:
“哎呦喂,我的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祥云落下,月老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殿内狼藉、天兵压境、哪吒挡在一个小仙身前,两人手腕间还连着那根眼熟又格外丑陋的红线……
月老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丑结:“这……这难道是……”
哪吒冷哼一声,一把将涂山灼从身后彻底拽出来,像展示什么罪证一样,举起两人之间那根连着丑结的红线,对着月老和殿外天将,语气恶劣至极:
“看清楚了?这蠢狐狸干的好事,这结打得这么丑,还结实得要命,小爷我都弄不断。”
他猛地将涂山灼往月老方向一推,力道之大让她差点摔倒,手腕也终于被他甩开,那截白皙的腕子上已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你们月老殿自己出的岔子,自己解决。”他语气暴躁,仿佛刚才那个把人护在身后的不是他,“这破结什么时候解开,小爷什么时候再跟她算账!在这之前……”他森冷的目光扫过殿外蠢蠢欲动的天将,火尖枪嗡鸣作响,煞气冲天。
“谁也别想动小爷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