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洄换上了黑色短袖和工装裤,戴着鸭舌帽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登上回国的飞机的时候,才真正放下心。
她是律师,一眼就看出来刚才Betty是在公共卫生部门工作人员的授意下签署了一份文件。
这个文件的内容只可能和刚才洗手间发生的事情有关,和那个惨死的女人有关。再加上据她观察,公共卫生部门所做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们没有关闭博物馆,里面甚至还有游客在参观;他们在911刚到没两分钟就出现在了现场,甚至没有寻求警察的帮助,还把911赶了出来。
很显然,他们希望那个女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思来想去,姜洄只能猜测Betty签署的是一份保密协议了。
姜洄是个很不喜欢引起注意的人,从小到大,她在班级里、工作场合中永远是那个镶边的人物,她喜欢站在角落里观察全局,通过掌控自己来掌控全局的走向。
她不希望自己在国外留下任何文件记录。这个事情会完全脱离她的掌控,所以她在回酒店的路上就买了最近的机票,准备直接飞回国。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移动起来,一直到最后一排轮子收回机体,姜洄才打开手机,点开了相册。
一张恶心的、鲜血淋漓的照片迅速占据了姜洄的手机屏幕。
没错,她离开卫生间的时候还拍下了一张照片。
她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感染病会让人以这种痛苦惊悚的方式惨死。
刑辩生涯让姜洄结识了不少职业特殊的同龄好友,她或许能让一些医学朋友跟她解释一下。
姜洄放大照片将视线固定在女人的眼睛上。
她刚才看得很清楚,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好意思,女士,麻烦您把座位灯光稍微调暗一些,这边有旅客需要休息。“
姜洄的思绪还沉静在照片之中,突然出现的女声把她吓了一跳,不过因为姜洄把照片放到了最大,所以空姐并没有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姜洄按灭自己的手机,微笑着朝着空姐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关上了灯,最后一点灯光熄灭,机舱立马陷入黑暗之中。
她的睡眠状态很好,常年没有规律时间的学习和工作让她养成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能陷入昏睡之中的技能。
这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飞机已经落地中国了。
她走出飞机的那一刻,猛地深呼吸了一口。
踏实了!
现在就算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情,她好歹知道谁能帮助她。
姜洄先去取了自己的行李,一个26寸的黑色巨大行李箱从远处缓缓移动过来,她一边等,一边打开微信,点开了通讯录里一个叫做陈辉的人的聊天框,先发送了一条预警消息:
【陈辉姐,我等下给你发一张照片,你能告诉我什么病毒可以导致这种情况吗?】
陈辉是个在读的医学博士,去年他们律所有个案子,就是派的姜洄去找她沟通的,当时本来准备去找的是另外一个人,结果当时人联系不上,人又不在学校,姜洄便发动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大楼里随机抓住了一个医学博士。
那个人就是陈辉。
巧的是,她刚好是那个人的学妹。
陈辉和姜洄只相差三四岁,两人又都是好相处的人,那次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对面的人估计有些忙,她等待了两分钟没有得到回信之后,便先关掉手机,走出了机场。
她要先回家。
说是家其实是出租屋,她老家是农村的,父母在当地的县城里开了一家修车行,父亲主要修车,母亲进行财务和一些其他的管理工作,修车行不大,但是一家人温饱算是绰绰有余。
但毕竟是小地方,天天对着蓝天白云,上山下水的姜洄有时候也觉得大自然实在是腻得慌。
所以她很小就开始向往电视剧和电影里那种交通便利、娱乐设施繁多的大城市生活,于是她高考结束要填报志愿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填一个数一数二,响当当的大城市。
暑假两个月后,她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上海。
读书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没人跟她说在上海工作这么难活下来啊?
刚毕业前半年接受了一些家里的资金赞助之后,姜洄才勉强在上海站稳脚跟。
真的是勉强。
姜洄提着自己巨大的箱子走进楼梯道的时候,深深地叹了一口大气。
她不该去旅游的,有那钱她应该先给自己换个有电梯的小区,而不是靠着人力苦爬到六楼。
“小姜!喔唷小姜,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姜洄才刚走上三楼就已经累得需要放下箱子歇歇了,还没喘口气,旁边302的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的精致老太太正巧探出脑袋。
这位是这个小区居委会的中心人物,也是姜洄现在住的房子的房东。
“江婆婆,是,呼~,提前回来了。”
“噢哟噢哟,是因为工作吧,肯定是啦,现在年轻人工作不规律得嘞,哪像我们以前,说下班就下班的啦。”
姜洄没有否认,跟着笑了两声。
江婆婆其实人挺好的,虽然姜洄高度怀疑江婆婆是以为她的“姜”是“江”才对她比对一般租户好的,但她没所谓,至少真的享受到了。
不过有一点她实在是不习惯,江婆婆的边界感实在是有点差。
有时候她要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必定是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完全不顾对方想不想说,就像现在一样。
“你们那个律所的老板是谁啦,我有个朋友也是搞法律的,说不定认识嘞。”
“哈哈,”姜洄已经喘过气了,抬手摆了摆:“肯定不认识,我们律所是小律所,不值一提。”
姜洄每次都只能用这种胡话将她敷衍过去。
她所在的律所可不是什么小律所,不说在上海,就算是在全国也是能排上名号,数一数二的大律所。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姜洄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陈辉回自己消息了。
她赶紧冲着江婆婆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不好意思啊江婆婆,工作又来了。”
江婆婆也并非不善解人意,她朝着姜洄摇了摇手道了别,便转身下了楼。
她原本是赶着去打麻将的。
姜洄赶紧提着箱子往家走,哼哧哼哧爬上六楼之后,拿钥匙的手抖了半天才将钥匙插进孔里。
大门打开,姜洄洗了个手,赶紧给陈辉回了消息。
【小心啊陈辉姐,可能比较恶心。】
对面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姜洄便也不再犹豫,打开相册,将最近的一张照片发送给了对面。
对面回消息可能还有一会儿,姜洄便将手机放到茶几上,打算先去煮碗面吃,谁知道她才刚从沙发上站起来,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姜洄纳闷,扭头朝下看过去。
来电显示是陈辉。
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姜洄有陈辉的电话号码,但是两人一直是微信沟通,从来没打过电话。
她以为是对面的人不想打字,于是便拿起手机,一边往厨房走一边接听电话。
“喂,陈辉姐?”
姜洄以为的寒暄没有到来,对面的人刚一听见她的声音,便语气紧张地问她:
“这是你拍的吗?”
姜洄有些不明所以:“是啊?”
“你在哪儿拍的?”
姜洄很老实,对面的人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我刚从洛杉矶回来,在洛杉矶拍的。“
“洛杉矶?美国?”陈辉的语气开始变得怀疑起来。
“没错。”
“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说到这姜洄可有得说了,于是她把自己当天的行程,从喝第一口水开始,到自己买到机票,事无巨细地描述给了电话那头的人。
陈辉听完沉默了几秒,处理了一下信息,才开口问道:
“你是说,你和她近距离接触过,而且看到了她死的全过程。”
姜洄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
嘶,她是这么说的吗?
“我没接触过她,保持距离一直在半米以上,而且我也没有真的“看”到她的死亡过程,我们之间还隔着一道门。”
姜洄打开扩音器,一边将面饼放进锅里,一边追问:“你知道什么病毒会导致这种情况吗?”
语气一直很急切的陈辉突然在此刻安静了下来,两秒后,她没有再回答姜洄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
“稍等一下。”
紧接着电话那边便失去了声音,但却没有挂断。
姜洄打开自己的电脑,一边吃面,一边等待电话对面的声音。
等待时间太久,久到姜洄吃完了面,还洗完了碗,期间还又看了一集《法律与秩序》,对面才再次响起陈辉的声音来。
“小姜,在吗?”
姜洄赶紧拿起电话:“你说。”
“那个,你能来一趟我们实验室吗?”
姜洄起初没多想,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可以啊,但是你们得先等我洗个澡,我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到实验室。”
“等会儿。”对面的陈辉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姜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
“不要洗澡!实验室会有车去接你。”
这次轮到姜洄沉默了,她皱起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仿佛能看到电话对面局促的陈辉似的。
“你们是觉得我被传染了?”
“不是。”陈辉想也没想就否认了,“我当然不这么想,我相信你没和那个死者接触过,但是......流程就是这样。”
“那这到底是什么病?”
陈辉在电话对面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在你发给我这张照片的七个小时前,刚有人报警发现了一个状态和你发给我的照片状态一致的死者。”
陈辉仿佛是为了消解姜洄的紧张感:“尸体被送来我们实验室之后,我们就找了全国的专家连夜飞到这里,现在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但我们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个例,所以必须非常小心的对待。”
“那你们到底研究出来了什么?”姜洄知道现在一切都无法避免了,只能转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电子用品。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实验室待多久,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要把工作用的电脑带上。
陈辉有些无奈:“至少我们知道你如果真的没有和死者接触过,就不可能被传染。”
姜洄叹了口气。她是一个律师,当然知道证据的重要性,自然理解他们除非亲眼看见自己没有和女人接触的证据,要不然光凭她的自述,他们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直接相信她的话。
“必须得去吗?”姜洄手里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嘴上还在挣扎。
对面的陈辉小声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