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没等来宫尚角，选婚的时辰却已到。
你同其他新娘被嬷嬷们召集至一处大堂。你脂粉尽卸，只裹着一层素色的冰丝绸衣，隐约勾勒出身体的轮廓，长发如瀑披散肩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肃穆的紧张感。
服下辛辣刺喉的汤药，随后便是被嬷嬷们如同查验货物般，逐一检查牙口、胸脯、腰臀……你面无表情，任由摆布，眼神空洞地望向头顶繁复的藻井，内心一片麻木的荒芜。
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昔日你施予那些娇小姐的手段，今日竟分毫不差，悉数归还己身。
接着是蒙上面纱诊脉。
你微微侧首，看向对面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按在脉枕上的手腕看似柔顺，指尖却极其细微地一颤，一股精纯的内力悄然流转，瞬间改变了脉象的走向——雄浑有力被强行压制，伪装成气血略虚的寻常女子脉象。
随后便是分发象征身份的令牌。
云为杉与姜离离，掌心落入了沉甸甸的金色令牌。
上官浅则得了一块温润的白玉令牌。
你垂眸，看着被随意搁置在身前矮几上的那块木牌，唇角无声勾起一抹浅笑。
“凭什么？！”
一声尖锐的怒斥打破了沉寂。是宋四小姐，她狠狠地将自己那块同样寒酸的木牌掼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随后，你们被送回女客院落，三三两两坐在庭院中。气氛微妙，羡慕、嫉妒、失落交织。
宋四酸溜溜地对着姜离离开口，语气像是浸了醋：“真羡慕你啊，姜姑娘，少主大人定会选你了。”
姜离离瞬间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你说笑了……云姑娘不是也拿了金令牌呢……”
你闻声，目光投向另一位手持金令、却始终沉默的新娘——云为杉。她低垂着眼睫，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你心念微动。
昨夜毒烟弥漫时，被上官浅扯到角落里的……似乎就是她？
你不动声色地又将视线转向上官浅。她得了白玉？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上官浅柔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了然：“以我对宫唤羽少主的了解，他定会选云姑娘，而非姜姑娘的。云姑娘大可安心。”
云为杉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她：“上官姑娘似乎……很了解少主？”
宋四抢过话头，带着几分不耐烦：“都别装了！谁不是冲着少主来的？能不提前打听吗？就算少主选了姜姑娘，那不还有宫二先生宫尚角吗？他年纪也到了，这次必会选妻。宫二先生的威望权势，可不比少主差！”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拱火的意味：“云姑娘这般品貌，定是要做少主夫人的，对吧？”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上官浅。
上官浅脸色几不可察地一僵，手下意识地抚向腰间——那里悬着一枚玉佩，玉质温润，光华内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云为杉依旧波澜不惊：“我无所谓。宫二先生……也很好。”
上官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坚定的微笑，声音清晰地响起：“不可以哦。”
云为杉挑眉：“为何？”
上官浅直视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我喜欢宫二先生。”
空气瞬间凝固。
众人皆惊诧不已，包括你。
你暗自庆幸：还好之前在宫子羽面前胡诌的那些“爱慕宫尚角”的鬼话没被这小美人听见，否则怕是要被生吞活剥。怪不得她只拿了白玉，原来目标竟是宫二。
……要不要给二公子提个醒？
……算了，先见到人再说吧。你无声地叹了口气。
嬷嬷的催促声再次响起，让你们换上对应令牌等级的婚服，前往执刃大殿。
你捏着那块粗糙的木牌，只略施薄粉，被安排站在大殿最末的角落，几乎隐没在阴影里。
脚步声沉沉，宫唤羽来了。
你垂着脑袋，目光却透过人群缝隙，悄然观察着这位少主的动向。
只见他脚步沉稳，最终停在了云为杉面前，目光深邃，细细端详着她。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转身迈步走向了姜离离。
你：……？
这宫门少主的审美……还真是别具一格？以你阅人无数的眼光，云为杉的姿容气质，分明更胜一筹。
你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云为杉与上官浅，两人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褪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与……阴沉。
你：……
干，这俩人真是一伙的？
9.
……宫子羽给你找的人呢？！
你坐在女客院落这间小小的厢房里，等得快要石化成雕像了。
宫尚角那尊煞神，在得知有个“爱慕他爱慕到癫狂”，亲娘还是无锋人士的“弱智”混进新娘队伍后，难道不该立刻、马上、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抓人审问吗？！
大哥！人呢？！
你烦躁地在屋内踱步，几乎要把地板磨穿。
突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你立刻屏息，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侧耳倾听。
“……姜姑娘？” 是云为杉的声音。
……云为杉找姜离离？
她俩很熟吗？
金牌找金牌……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你。以你多年在江湖泥潭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这看似寻常的拜访，怎么瞧，你都觉得有问题。
你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决定不多管闲事，转身想坐回去。
然而——
“叩、叩、叩。”
清晰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起。
你：……
云姑娘，姜姑娘不在隔壁的话，你应该去敲上官浅的门。敲我的？找错地方了吧？
你打定主意装死，纹丝不动。
但是——
“……李姑娘？”
门外，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
你眼神瞬间沉如寒潭。
李姑娘？
你定定看向房门，陡然轻笑一声。
你好像，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你姓甚名谁吧？
10.
好一场其乐融融的深夜闺话。
怎么四位姑娘恰巧都辗转难眠？真是天赐良机，不如大家凑一桌牌九，你绝对能赢得她们连嫁妆都不剩。
你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目光扫过屋内。
姜离离秀眉微蹙，满脸愁容，显然是真的心有所属，对入选宫门毫无兴趣。
上官浅正姿态优雅地提壶斟茶，水汽氤氲。
云为杉则坐在姜离离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你内心感慨：两位美人，你们是不是……认错同僚了？
哎……
你抬指捏了捏眉心，你只觉得，此刻你不仅头疼，还眼疼、鼻子疼！
头疼是因为这局面太诡异。
眼疼是因为你一眼就看出——上官浅和云为杉那精心涂染的指甲蔻丹里，颜色深处，分明藏着不易察觉的异样光泽。
鼻子疼是因为你清晰地嗅出——这屋子里点的熏香，那看似清雅的香气底下，分明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十分诡异的甜腻气息。
干，这么明目张胆？欺负姜离离这种真正的闺阁小姐不识货吗？！
好吧，作为曾经也靠这些手段坑蒙拐骗的你，似乎也没资格指责别人。
“……姜姑娘在老家有个心上人……所以是不愿进宫门当新娘的，”上官浅放下茶壶，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你们说，我们有什么法子能帮帮她吗？”
你幽幽瞥了上官浅一眼。
帮？帮她去死吗？
你就这么瞪着眼，看着上官浅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递给云为杉。
云为杉微微蹙眉，声音轻柔：“多谢上官姑娘，只是我素来觉浅，这浓茶怕是喝不得，夜里更难安眠了。”说着，竟无比自然地将那杯茶转手递给了身旁的姜离离。
就在姜离离下意识要伸手去接的刹那——
一只白皙，却极富有骨感的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稳稳截住了那杯茶。
你迎着云为杉和上官浅瞬间投来，带着惊疑与审视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三位姐姐，妹妹我实在口渴得紧，不如……这杯茶，先让给我解解渴？”
姜离离愣了一下，随即温婉一笑，直接将茶递给你：“妹妹请用便是。对了，我还不知妹妹芳名呢……”
你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目光却似笑非笑地落在云为杉脸上：“姜姑娘，我姓李。”
云为杉回你以一个同样无懈可击的微笑。
你轻抿一口茶，慢悠悠地补充道：“叫李狐狸。”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姜离离有些茫然：“李胡……什么？”
你笑容加深，带着一丝玩味：“狐狸。就是那种……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狐狸。”
云为杉和上官浅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你恍若未觉，继续悠悠品着这杯加了料的“好茶”，仿佛在品尝琼浆玉液：“怎么？这名字……不好听吗？”
“哈哈哈……”姜离离被你这玩笑逗乐了，掩唇轻笑，“妹妹可真会说笑，你哪里像阴险狡诈的狐狸呀……倒像是……莽莽撞撞、憨态可掬的小獾……”
“是吗？”你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学着上官浅的样子，以手支颐，眼神迷蒙，仿佛真的不胜茶力，“那我日后……可得学着稳重些……”话音未落，你竟像饮酒般，仰头将杯中剩余的毒茶一饮而尽。
“哈……”你满足地喟叹一声，将空杯口朝着上官浅的方向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撒娇般的慵懒，“姐姐……再帮我添一杯，好不好？”
即便城府深如上官浅，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她勉强维持着笑容：“这……这浓茶，妹妹还是少喝为妙，小心伤了脾胃。”
“啊，姐姐说得对。”你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转向姜离离，一脸懊恼，“这是浓茶，伤身！也怪我抢了姜姐姐的茶，我房里还有上好的淡茶，这就去取来给姐姐赔罪，可好？”
“这……不用麻烦了……”姜离离连忙摆手。
你却突然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身子一歪，直接挤进姜离离怀里，双臂紧紧揽住她的腰肢，整个人如同无骨般赖在她身上，还把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可是……这浓茶喝得我……好困啊……姜姐姐……今夜……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不等姜离离从你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中反应过来，你又抬起头，对着脸色已然铁青的云为杉和上官浅，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我就不送两位姐姐了，夜深露重，两位姐姐……晚安好梦。”
云为杉和上官浅对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但终究还是强压下情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躬身告退。
房门关上的轻响传来。
你又埋在姜离离颈窝里又磨蹭哼哼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眼中哪还有半分迷蒙？
姜离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李……李姑娘……你这是……”
你松开揽着她腰的手，身体向后一撑，坐直了身子，方才的惫懒天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慵懒与锐利。你抬起手，指尖带着几分轻佻，轻轻挑起姜离离柔滑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姜离离的脸颊瞬间飞红：“李姑娘！你……你做什么？”
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侵略性的笑容，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眼波流转间，当真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狡黠狐狸：
“小道我啊，虽是个行走江湖，专爱谋财的骗子……” 你倏然换上平日里那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少年清朗声色，“却并非那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恶徒……”
你笑容加深，带着一丝邪气与蛊惑：“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若是脸上起了恼人的红疹，再坏了脑子，变得疯疯癫癫……那可就……太可惜了。”
“李姑娘……你……” 姜离离惊疑不定，眼中满是恐惧。
“嘘——”
你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点在她微张的红唇上，止住了她的话语。
“小道可不是什么‘李姑娘’。” 你凑近她，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小道姓李……名问生。”
姜离离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身体猛地一颤：“你……你是！是那个……”
“是啊，是狐狸啊……”
你笑得眉眼弯弯如朗月，指尖却快如闪电般抬起，在她眼前虚虚画了三个圈，最后轻轻一点，正中她眉心。
“睡一觉吧……美人……不过是梦一场……醒来，便好了。”
话音将落，姜离离的眼神瞬间涣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你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触手温软轻盈。将人轻轻放平在地，你扯过一旁的软枕小心垫在她脑后。
做完这一切，你才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却沉沉落在那壶毒茶和袅袅冒着诡异甜香的熏炉上。你走过去，提起茶壶，毫不犹豫地将残茶尽数浇熄了香炉。
“……真是两匹好生俊俏的美人狼。” 你低声唏嘘，抬手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流转的内力，“得亏谢谢小阎王昨夜那颗解药，内力恢复了九成，不然这混合奇毒，还真不好消化……”
只是——
你眼底最后一丝轻松逐渐散去，涌上深重的疑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那晚苏家小姐给你灌入口里的破茶，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竟能放倒全盛内力下，拥有药人身的你？还把你弄入宫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