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椒盐之前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应昽等人默许了她近来的怪异行为举动，没人能从她总是胡说的嘴里问出有用的消息。

    有了周围人的纵容，椒盐一个“人”唱独角戏，兢兢业业地走剧情。

    前段时间她就发现，象牙塔的一楼大厅里多了一座巨大的时钟，覆盖了大半高大的白墙。现在，时针指向10。

    10点了，12点的灰姑娘会失去一切。

    “恭喜宿主，已经完成了10个重要剧情点，当前积分余额940。”

    不知不觉，椒盐已经凭近期的“失心疯”行为完成了13个重要剧情点中的10个，时钟也来到了10点。

    原来任务这么轻松就可以完成。没有一丝阻碍，她完成得十分丝滑。太过轻松，让她怀疑有人在推动她迅速完成剧情。

    与其说有人，不如说就是那位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谜语人阿多尼斯。

    一个谜团像一个线团，已经露出了起始的线头。椒盐拉住了这个线头，一点点地抽出谜团的线。

    除了阿多尼斯抛出的谜团，她还需要找到另一个谜团的线头。

    那些认识她的动物。

    象牙塔外堆积的动物尸骸、象牙塔内曾经恐吓过珙桐和她的穿山甲游魂、在冥府打洞挖地道救过她的动物、洪水中将椒盐祖师吞入腹中并邀请她“杀死人类”的巨鲵……

    是时候去主动寻找这些动物朋友了。

    数日前——

    时钟的玻璃外壳里漂浮着一片黑色羽毛，是她自己放进去的筹码。

    黑色羽毛在镜中沉浮，最后化为人形。时钟的玻璃外壳成了一面透亮的镜子，照出她的模样。

    镜中的自己眉目张扬，并无一丝颓丧，如同烈焰中盛放的玫瑰，火舌如铁链般缠绕花瓣，玫瑰在烈火中舒展不屈的枝条。

    不会再逃避了。

    镜中的她率先向镜外的她伸出了手。

    椒盐冲镜中的自己微笑，镜中的她也回了一个会意的微笑。

    椒盐的手穿过时钟镜面，手腕用力一拉，将镜中的她拉入了这个世界。

    “该你了，恶毒女二。”她对她用黑色羽毛造出的自己说。

    在镜中的她替走剧情的时候，椒盐则隐秘来到了长留司——她穿书后不久就因为毁坏珙桐仙树的罪名被抓来的地方。

    长留司的最高司官梅刃——被尊称为梅司——从案头上抬头看她。

    梅刃停下手中的批注，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并不惊讶，甚至还带着笑意开玩笑道：“椒盐仙子又犯什么错了，这是要主动伏法？”

    椒盐离站在案桌几步远处，直勾勾地盯着梅刃那张一向铁面无私的脸。

    淡淡的梅花香气萦绕在椒盐鼻尖，她开门见山道：“敢问梅司原身是否是一只鹿？”

    梅刃放下手中的笔，窗外檐下的六角灯笼在风中摇曳，在她身后的墙壁下投射浮动的影子，不知原本是什么物体，奇形怪状，光怪陆离。梅司站起，信步至椒盐身前，开口道：“本官乃是梅花仙，天界皆知。”

    梅刃一靠近，萦绕在椒盐鼻头的那股梅花香气浓烈起来。

    椒盐没有一丝犹疑，声音坚定：“我曾在黄泉乡的夜市上，看见一只鹿。”

    梅刃身上的墙上，层层叠叠的影子浮动的幅度更大了，但轮廓却渐渐清晰，先是有只鹿，后又来了猴、猫、马等等。椒盐此刻注意力全在这个浑身梅花香气的女子身上，没有发现墙影的变化。

    椒盐继续道：“还有，在冥府无间狱里，我被怀疑杀死了冥主娘娘，百目鬼官要用摧魂鞭找出我的真实身份。那时，是一群动物挖地洞救了我。其中，驮我逃走的便是一只鹿。”

    在浓烈的梅花香气中，梅刃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她依然像个威严的法官，凑近椒盐，似乎想看她是否在说谎。梅刃慢条斯理地问道：“那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眼角余光中有黑影不住晃动，椒盐的目光越过梅刃的肩头，投向梅刃身后的墙壁。

    墙上赫然是轮廓分明的动物影子。

    梅花香气越来越浓烈，就像有人折了一大捧盛放的梅花，往她鼻前凑。

    在令椒盐几乎窒息的香气中，她将目光重新投向梅刃威严的脸。

    “梅花鹿。”椒盐突然开口，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

    梅刃依然用审视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把发出荒谬言论的椒盐赶出去。

    梅花和梅花鹿，除了差一个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她低下头，小声嗫嚅道：“也是保护动物。”

    她像做了一道漫长的找规律游戏，终于发现出现在她身边的动物的共性——牢底坐穿。

    她揉揉自己比常人更灵敏的狗鼻子，抬头对上梅刃那常年饱含锋芒的目光。

    “因为香气。那只鹿身上有和你身上一样的味道。”

    这就是梅花仙和梅花鹿仙的联系了。

    梅刃一瞬间收回了她惯来的咄咄逼人的神情，像是魂魄忽然被从身体里抽离般，向后踉跄几步，直至背抵上了那面光怪陆离的墙。

    层层叠叠的动物影子中，鹿影从墙上剥离，融入了梅刃的身体。

    透明鹿角在她的头顶隐隐约约浮现。

    “天界皆知，本官是梅花仙。唯你我间，知我鹿仙。”

    动物影子纷纷从墙上撤离，将椒盐围在中间。

    它们从黑影中走出，露出自己原本多彩的外貌：散发出金色光泽的金丝猴、浅黄色的野马、花色似豹的猫、浑身墨色铠甲的穿山甲……

    椒盐像一下子进了动物园，眼睛看不过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梅刃化作一只梅花鹿，跃进动物围成的圈里，走向椒盐。

    仿佛知道椒盐的来意，梅花鹿问：“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知道的会全部告诉你。”

    梅花鹿用鹿角轻轻蹭她。

    椒盐摸摸鹿角，又环视周围安静得肃穆的动物们。“我准备好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刚来的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准备好要面对一切，奔向未知的命运了。

    她没有躺平的空间，她只能放手一搏。

    动物们周身开始漂浮微弱的光点，这些光点逐渐聚集在一起，再微弱的光芒也变得盛大。在这炽烈的光芒中，无数记忆闯入了椒盐的脑海。

    她看见沉重的越野车奔驰在树木稀疏的草原上，长长的枪管从摇下的车窗中伸出，瞄准了前方奔逃的一只梅花鹿。

    “砰”一声，火花迸射，无情的子弹击中了它。奔逃中的梅花鹿四肢一折，身体向前翻滚，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无力地栽倒在地。

    梅花鹿圆溜溜的莹亮看向了椒盐，好似在求救。

    但这是记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椒盐救不了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越野车上下来的几个猎人捆了四肢，提上了车。

    接下来，椒盐看了无数次类似的画面，平时并不怎么关注动物世界的她都不忍流下眼泪。

    “我知道了……”她泪流满面，“这些是你们吗？”

    “不是，”梅刃答，“但我们是无数个动物的求生意志组成的精神体，我们潜入这个世界，便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

    梅刃话音刚落，椒盐的记忆画面中便出现了一个十分高大的生物，高大到她全力仰着脖子都看不到顶。

    它的四条腿像粗壮的柱子，它有长长的鼻子、巨大的扇形耳朵。

    椒盐看见，这只大象跪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缺了一边的象牙，脸颊上留着骇人的血窟窿，它向着象牙塔的方向扬起长鼻哀嚎，似乎在求救。

    茫茫雪原走出一位陌生容貌的少女。

    她赤着脚，完全不知道冷似的，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串足迹。

    她走到大象跟前，伸出手抚摸它粗糙的脸颊，似乎在安抚，但是嘴角又带着笑意，像在打量满意地商品。

    她的手一抬，无数巨大的白骨在大象身后“轰”地落下，扬起一片白茫茫的雪尘。

    雪尘渐渐落下，白骨积成了山，那些都是它的同伴。

    少女明明没有说话，但是椒盐却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说：“你的愿望，我听到了。”

    “但是实现愿望是需要代价的。”

    她抚摸着大象，眼神明亮，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

    椒盐听到她的心声：“我想要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房子。”

    大象点点头，随即闭上了双眼。

    它的皮肉被雪原中的凛风侵蚀，化作巍巍森然白骨山。

    少女并未开口，椒盐却听见少女的嘟囔：“可是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她似乎感受不到哀痛，共情不了大象的遭遇，她只是想要一座房子。

    最后她用她不记得从何处学会的审美，建起了一座洁白的象牙塔。

    椒盐从沉重的记忆中剥离，但她好像将自己的灵魂留在了那些血色的记忆中，看上去失魂落魄。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知道了，你们需要我——”

    她没想到这几个字会如此清晰坚定地从她嘴里说出来：“……拯救它们。”

    她没想到如此戏剧性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她看过的无数动漫角色的影子在她身上复现，充满中二意味的“拯救”二字居然真的被她说了出来。

    这些带着浓烈求生意志重生到这个世界的动物们，需要她拯救另一个世界的同伴们。

    但是，“拯救”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些，况且，她自己也是个肉食者。

    她真能以人类的身份，站在肉食者和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像个热血的救世主一样，拯救可怜的动物吗？

    化为梅花鹿的梅刃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与纠结，开口道：“我们需要你拯救另一个世界里被关押的最后一群动物。那个世界，几乎已经没有‘自然’存在了。”

    椒盐大脑有些宕机，最后只喃喃问道：“哪一个世界，是我来的那个世界吗？”

    “不是。”

    梅刃头上的鹿角光华闪动，另一片画面在椒盐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个椒盐在电影中才会看到的世界。

    高大的各式建筑，无数虚虚实实的悬浮轨道将夜空华封成无数块，五彩缤纷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光污染般的光芒，霓虹灯彩将夜色染成多彩的画布，巨大的人物投影站在城市最高的建筑上空。

    椒盐注意到了高耸的建筑上由彩色粒子组成的高大人像。

    “阿多尼斯！”她十分确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原来阿多尼斯竟然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吗？阿多尼斯其实并不在她的那个世界？

    椒盐有些迷惑，但是梅刃似乎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疑惑道：“你看到了什么？”

    椒盐不知道这些动物的意志们是否知道阿多尼斯的存在，但是看梅刃的这个反应，她下意识摇摇头。

    梅刃没有过多关心这个小插曲，对着这幅霓虹色的画面对她说：

    “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野外’这种环境，到处都是高大的楼房和穿梭其中的钢铁怪物。

    “人们载歌载舞，吃着流水线的人造食物，最后存活的一群动物们失去了土地，被秘密圈养，用于不为人知的目的。

    “人统治了一切，却又被更高位的人统治。”

    椒盐一时惘然，还以为自己在听电影中的情节。如此高度工业化城市化的场景，难道不是只有在关于未来科幻的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吗？

    她难道穿来的不是一个玄幻世界吗？

    画面中的霓虹光彩映在梅刃的脸上，流转的光华间，她望向椒盐的眼神坚定而温柔。

    “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弱肉强食的动物，是自然的臣服者。”

    “而你，是自然之女。”

    过多的信息量让椒盐大脑过载，她怔怔问道：“自然之女是什么？”

    “我们只知道你诞生于自然的意志，是我们重得自由的希望。”

    动物们沉默了，没有逼迫椒盐立马去接受这一切，只是默默地围成一圈，将椒盐围在中间，似乎将椒盐当成了它们的主心骨和唯一的希望。

    椒盐觉得这个事情说不出来的荒谬。做梦都没有这么复杂离奇的设定。

    她指着那光怪陆离的画面问：这是什么未来城市吗？”

    “这不是你来的世界，而是我们被制造出来的那个世界。

    “各个世界的动物在这个世界集合，最后形成了我们。我们有了自我意志，随着你被送来的隧道，和你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们最后的伙伴们被集中关在一个叫做万木生的工厂中，我们请求你去救出它们。”

    梅刃言辞恳切，眼中泪光盈盈。

    “万木生”。椒盐咀嚼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和那个背景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名字。

    难道“万木生”就是害她落入这里的罪魁祸首？

    所有动物们将她围在中央，像虔诚的跪拜者，前膝着地，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它们信仰的神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