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就此回了京市,两人此生还能再见面吗?
她又怎么能坐视,眼前活生生的铁血柔情的军官,变成一盒冰冷的骨灰?
她拼命在脑子中搜索,那本po文中,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提到过这位战斗英雄。
但是,完全没有印象。
楚星忍不住伸出小拳头,锤自己的脑子。
脑到用时,方恨记不住啊!陆宸烽强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
两个人正在说话间,军医院中突然爆发出渗人的男人的哀嚎声:“小白脸,死婆娘!我这辈子和你们没完!”
听到这声炸雷般的吼声,两个人同时抬头。
只见,不远处军医院的窗口,半露着陈月生狰狞的脸。
他已经确诊,下面彻底废了,右手也废了。军医院能做的,就是将脱臼的左手腕骨接了回去。
好好养着,以后左手还能用。
他出了那么多血,军医院想尽办法为他输了血。命算是保住了,但,人却是深受刺激。
一到半夜,就总是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平时白天还好。
但今天,不知怎么,被他挪动到了窗边,一眼就看见陆宸烽和楚星站在一块说话。
男的英俊矜贵,女的娇弱美丽,站在一起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这幅图画,立即又将陈月生刺激得像是野兽一般。
六只眼睛相对。
楚星的大眼睛蕴着冰冷的寒光,对这个凶暴的野兽,她除了痛恨,可没有半点同情。
陈月生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疯狂和恨意。
他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全都是那个英俊的小白脸和这个不守妇道的婆娘,勾结起来害的!
陆宸烽的眼睛却像最亮的尖刀,被他看一眼,就连浑浑噩噩的陈月生都汗毛倒竖。
常年在山林中,虎口下过活的猎人的直觉,让他瞬间分辨出,那是冷凝的威压和杀气。
是来自“活阎王”,真正的气势!
陆宸烽并没向陈月生说话,他只轻轻“呵”了一声。
立刻有站岗的士兵收到,向窗口走过去。
哨兵大声吆喝:“陈月生,老实点!这里是军营!再吵吵,就把你单独关禁闭!”
陈月生不服地嘶吼。
一阵喧哗后,他被打了一针麻药,昏昏沉沉被拖回了行军床,又睡了过去。
陆宸烽这才向楚星说:“不用搭理他。等他身体好点,营部就将他和他哥陈水生一起,移交师部,等候军事法庭审判!”
现在不送,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怕他伤势太重,在路上挂了。
不过,他是煽动百名恶徒,持械攻击执行军事任务的前线现役军官的首恶。
军医院把他救活了,只怕最后也要枪毙。
楚星忽然关切地问:“陆营长,黑虎村其他那些妇女呢?部队有没有去查一查,到底有多少人是被拐卖来的?她们又准备怎么安置呢?”
“你放心。部队已经联合本地公安、妇联执行了军地联合任务。专门去查勘过一次,正准备着手解救黑虎村这些年来买来的妇女。”陆宸烽声音有一丝艰涩
楚星马上问:“是不是有人怪你们?是不是有人不肯走?”
“大多数妇女同志,还是十分感谢解放军解救,公安和妇联的同志正在摸排清点人数,准备登记在册,摸清楚原籍和来历,才好联系对方家人,做好后续安置工作。”
因为人数众多,村子里有的三代妇女都是买来的。他们是前线部队,全国各地到处送人,不太现实。
社会变革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
他们才仅仅走了极为艰难的第一步,就异常不顺利。
陆宸烽苦笑了一下:“当然,也有妇女看见我们的人去,就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骂得去摸排的工作人员狗血淋头。这样的人,早已经被大山同化。”
她们不但是山民的妻子,也生了山民儿子,甚至有的已经当了祖母。
在这种老妇女的观念里,大山就是她们的家,让她们离了儿子孙子,她们死都不干。
就算可以全部着手解决,无论如何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改变千年恶俗,任重道远啊!
陆宸烽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星忽然握拳,说:“陆营长,你不是说可以让我去妇联,为受害者工作吗?我现在就愿意去,我想和她们谈一谈。”
陆宸烽惊奇道:“你决定留在云省生活啦?”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稍后一定会回京市。”
她已经想通了,陆宸烽究竟是哪一年做的烈士,她都不知道。
但是,这本书的女主楚月,一定知道她自己上辈子是哪一年死的。
她那么恨楚星,嫉妒楚星,不就是证明了她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的吗?
在那本po文里,林子乔既然用接烈士陆宸烽的骨灰,作为去接楚月骨灰的掩盖借口。
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差不远的。
她要回京市,去与楚月斗,她一定能想办法套出想要的答案!
才好有针对性的,救赎救她的英雄!
“哦……哦……好的,好的。回京市也好。”陆宸烽点了点头。
楚星微微一笑:“但是,在那之前,我想为这些同样被拐的姐妹出一份力。”
陆宸烽马上反对:“你的身份不适合去。”
“我的身份才适合呢!大家都是同样的遭遇,我相信以心换心。”她异常坚定。
“可是你的身体……”陆宸烽还是不放心。
楚星挥了挥手臂,空气被她带起一阵劲风:“你看,我早都好了。”
她的嘴角弯起俏皮的笑容:“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姑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①”
陆宸烽和她相对哈哈大笑。
*
第二天一大早,楚星握着部队给她开的介绍信,在赵强的陪同下,迎着晨曦踏出了军营。
在她身后远处的小楼里。
穆教导员看着她坚毅的背影叹了口气:“楚星同志不容易啊!自己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就想着要拉着其他受害女同志也上来!”
这种觉悟,就连这个政工干部也很为感触。
陆宸烽没说话。
穆连清可不放过这位比自己年轻,却向来威名赫赫的搭档:“老陆,你真放心让她去?”
“为什么不放心?”陆宸烽反问。
穆连清摇了摇头:“妇联的工作可不好干。尤其是基层工作!尤其面对的是黑虎村这种宗祠文化浓厚的地方事务!”
陆宸烽绕到办公桌一边,拿起军用热水瓶,给搪瓷盅里倒了一杯白开水。
穆连清声音无奈又愤懑,“那些村子,宗族抱团,排外得很。你这个解放军荷枪实弹进去,他们都敢抹黑围攻。何况是手无寸铁、又是去‘拆散人家’的妇女干部?”
“门敲不开是常事,就算敲开了,面对的可能是冷脸、谩骂,甚至直接泼出来的脏水!妇联干部在他们眼里,不是救星,是来‘抢人’‘坏规矩’的‘灾星’!”
他看向陆宸烽,目光锐利:“更别说楚星同志的特殊身份!她是捅了马蜂窝的那个人!”
“陈水生、陈月生栽了,村民被我们抓了一大批。剩下的老弱妇孺,心里能不恨?”
“他们不会去想是水生、月生犯了法,只会觉得是楚星这个‘外来的灾星’引来了解放军,毁了他们村!她现在跟着妇联的同志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穆连清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重重叹了口气:“楚星同志满腔热血是好的。但,太危险了,也太容易激起更大的对立情绪。我怕她好心办坏事,也怕她再受伤害。”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
窗外传来战士们热火朝天、整齐划一的操练口号声,与室内的严肃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陆宸烽抬起头,目光穿透窗户,仿佛能看见那个在崎岖山路上坚定前行的纤细身影。
他的声音冷静:“老穆,她不是去送进虎口的‘羊’。她是去砸烂老虎脑袋的‘锤子’!是一把能刺破那层蒙昧和谎言的尖刀!”
“那些被拐卖、被同化、甚至不敢反抗的妇女,她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温和的‘说客’。”
“楚星,就是那个活生生的例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却最震撼的宣告:这命运,改得了!这枷锁,砸得碎!”陆宸烽的眼神灼灼生辉。
“怕激起对立?”陆宸烽冷哼一声,“黑虎村的脓疮,已经被我们捅破了。对立本就存在,不是楚星去了才有的。”
“老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那些罪恶在暗处继续腐烂,不如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楚星这次去,就是要把妇联的旗帜,插进那个被宗族规矩封闭了太久的堡垒里!”
“哪怕只能敲开一条缝,透进一丝光,让一个姐妹看到希望,那就是胜利的开端!”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松:“她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她是经历过地狱淬炼的战士。有些仗,必须由她这样的人去打,才能赢!”
穆连清看着搭档坚毅的背影,又想起楚星那双即使在病床上也亮得惊人的眼睛。
最终,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希望赵强那小子,机灵点……”
窗外,山风呼啸。
陆宸烽的目光,穿透了层峦叠嶂,落在那片急需被光明刺破的黑暗角落,眼睛里都是坚定的信念和绝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