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悠,你怎么愣在那?考试快开始了。”
米悠愣愣地看着她,呆板地问了一句:“什么考试?”
那女生皱着眉头看她,似乎觉得她是在开什么不好笑的玩笑:“自由民考试啊。我们都复习这么久了,你是突然变卦不想摆脱维兰身份了吗?”
米悠点头:“自由民考试。”
那眼前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自己原本的朋友,芬妮了。
她看着芬妮奇怪道:“我就是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芬妮给她甩了个脸色,没好气道:“那我不等你了,我要先走了,你慢慢找哪里感觉不对吧!”
米悠叫着她:“诶诶——”然后快跑着追了上去。
两个小女孩并肩走着,米悠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手上的书《自由民行为准则》、《基本法》、《维兰考核评测标准》。
芬妮梳着两个麻花辫,走路的时候辫子一晃一晃的,又垂回颈侧。她手上没有抱书。
小孩子吵架到原谅的过程无比短暂,芬妮已经重新转过头问她:“你怎么还抱着这么多书?你昨天晚上不是一直在巷子里复习吗?”
米悠怯怯地笑了一下:“我怕没看好,想着抱在手里,踏实。”
芬妮走着走着突然步伐变慢了:“我这次考完,就没有机会考下一次了。这次要是不通过,就只能等以后——”芬妮突然想起来什么顿住了,她突然想到自己旁边的伙伴,就是被父母留下来换取自由的货物。
米悠:“没事,你一定可以考过的。”
但是她们自己也知道,如果转为自由民只需要看考试结果的话,那就轻松多了。
米悠被拦在了考场门口。
她没有自由民的id,所以不能刷脸进入,只能等待警卫识别她是今日的考生,填写一份来访目的,换得一张参观许可证。
一个人只能在一天获得一张参观许可证,所以她进去之后,要一直到晚上考试结束才能出来。如果中间出来一次,那她就不能进去考后面几科了。
米悠打开自己身后的布包裹,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带饭,果不其然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背包。
米悠失望地叹一口气,想也知道,能被准许来参与考试已经算是拥有维兰里极其通情达理的主人了。
主人怎么可能还会允许自己的维兰从自己的财物中带餐食出来、去投奔他们自己的自由?
米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背了一个小包才来这里参加考试。
因为同龄的孩子都有一个背包。
里面都有他们的母亲为他们准备的一小块干粮。
米悠想,我没有母亲,但是我可以有一个背包。
这样的维兰孩子还在主人那里属于赔钱货的阶段,因为不怎么能干活,还必须批准她出来考试。
因为帝国宣称的维兰也应该有人权,我们是一个平等的帝国,所以帝国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米悠想,书上是这样写的,在《基本法》的第398页,她刚刚背过的。
面前的警卫用手上闪着电光的甩棍,戒备地指着她,好像她是闯进建筑物的一只野兽。
米悠又想,人权,那是什么东西?
书上没有解释什么才是人权,所以她不知道怎样才叫人权。
她不太喜欢被棍子指着,于是加快速度登记,想要快点进去。
警卫突然对着身后的人鞠躬问好:“公爵大人。”
米悠听见,赶忙低下头,维兰是不允许直视这个等级的贵族的。
“跪下。”
米悠顺从地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低着头,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公爵大人又说:“倒是个听话的维兰,小家伙,没有人告诉你这次的自由民考试,没有贵族以上人士的赦免信不能参加吗?”
米悠偷偷想,公爵大人的声音听起来还蛮温和的。
于是她大着胆子说:“您能为我写一封介绍信吗?”
“呵呵……”
公爵大人在笑。
米悠有点想要抬头看看他在笑什么,怎么笑得这样大声。
然后她听见鞋跟接触地面的声音。
公爵大人走了。
他没有说能,还是不能,只是哒哒哒离开了。
所以米悠被赶了出来,抱着怀里的书,坐回自己原本学习的巷子。
等到晚上的时候,米悠合上书,走出巷子,正好撞上芬妮考完回来。
芬妮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撅着嘴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考题有些难?”
米悠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顺从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们一起回去,走到路口分开,米悠背着自己空的书包,走进来街角的那家店铺。
店铺名字叫“Sweet Dream”,是小有名气的一家面包店。
以全手工制作为托罗人喜爱。
托罗人就是很喜欢这样的噱头。
米悠从后门悄悄进来,正好碰上邦德大叔在搬面粉。
邦德是个胖胖的大叔,笑起来很和蔼。
他看见米悠进来,兴冲冲地抬着面粉走过来,想问问孩子考的怎么样,就看见小米悠低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
邦德:“怎么啦小孩?为什么不高兴?考试没通过?”
米悠只是摇头,最后用懵懂的眼神看着邦德,问了一个问题:“大叔,什么是人权?”
“我在考试大楼里,公爵大人过来告诉我,要推荐信才能参加考试。我没有推荐信,也不知道要推荐信,所以没能考试。”
“大叔,书里说,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不明白,什么叫平等?”
“为什么公爵大人不愿意为我写一封信,只是几句话就可以让我进去考试了,可他叫我跪下,然后就把我赶走了。”
“我不敢回来,我怕主人知道了,要说我为了躲工,骗他去参加考试。可我只是……”
米悠说着说着眼睛里蓄起了泪,她不明白,她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米悠最后看了看自己的手,多可笑。
这个时候她只有四岁。
怀里大部头的书摞在一起比她人都要重,却要每天啃里面的知识。
不,也不算知识。她学习了,可她什么都不明白。她记下了,可她一点都不理解。
她不懂为什么芬妮可以进去参加考试而自己不能,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有一个满满的布包,也不清楚公爵大人为什么笑话她,她只是难过。一个孩子的难过。
因为她什么都不懂。
邦德大叔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原本他还开心着,她也许能摆脱维兰籍,做一个自由民。
可邦德自己也太累了,每天从早到晚都要拌面粉,揉面团,他没时间记着一个别人的孩子的考试,到底需要准备什么。
连记住她今天考试,已经是邦德的善良了。
所以他抬手揉了揉米悠的头发,小姑娘的头发一直乱糟糟的,因为没有人帮她梳头,也没有人帮她理发。自然生长到现在的头发垂到了小腿,邦德抬手帮她绑得高高的,然后安慰她:“好孩子,大叔今天让你去搅奶油,到时候偷偷舔一口,甜到心里,就不难过了。”
米悠抬起小手,擦掉眼泪。
小孩子的悲伤忘得也快,听说晚上能偷偷尝一点奶油,立马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还湿润着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邦德:“大叔,奶油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邦德把面粉放下,跟她说:“对啊,像云朵一样柔软,香甜可口,还能尝出来牛奶的滋味……”
米悠把手指放在嘴角,忍不住又伸进嘴里:“大叔,牛奶是什么味道?”
邦德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连牛奶都没有喝过,只能摸摸她的发顶,跟她说:“你晚上尝过就知道了。”
晚餐照例是昨天没能卖掉的面包点心。
也只有放到第二天晚上,才会发到他们这些维兰手里,已经有些硬的面包却是很好的美味了。
米悠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那些大人把柔软好吃的部分全部都掰走,带给自己的孩子,然后才能走过去,搬起椅子垫脚,捞走一些干掉的面包边边。
她看着其他的阿姨偷偷给孩子用杯子装走一些牛奶,让他们就着面包喝下,自己用手指不停拨弄嘴唇,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她也没有喝过母乳,因为她的母亲留下她,换了自己的自由,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是一个婶婶用一些米糊让她活到这么大,小孩子哪里能直接就吃米糊呢。
索性还有主人家留给孩子的营养针。
毕竟要不是几针营养针,没有父母的小维兰根本就没机会长大。
毕竟他们为了能多几个可以用的维兰,鼓励后院养着的维兰生育,还可以拿孩子换自由,所以后院孩子很多,大人也多。
吃的喝的不够,就换些最便宜的营养膏倒进食槽里,反正只要他们能活着干活,没人关心他们吃的好不好。
米悠也吃过营养膏。
味道不好,像是偷喝过的猪食槽里的水一样,粘腻地滑进喉咙。
她不喜欢营养膏。
可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吃过。
她只是个小维兰。
米悠嚼着嘴里干巴巴的面包边,她还只有几颗小乳牙,这样干的面包边,必须含化了才能咽下去。
她去接了一杯水,将面包泡进去,就像旁边的孩子将面包泡进牛奶里一样。
他们真聪明。米悠这样想着,我怎么没有想到泡一泡再吃呢。
后面捞出来吃掉的时候,又想,其实不好吃,但是软和一些了,他们怎么吃得那样开心?他们很喜欢吃吗?
米悠将面包边吃干净,想着下次不要再泡水吃了。
她不知道,牛奶泡出来的面包,怎么会和水泡出来的一个滋味呢?
傻傻的孩子欢快地跑去找邦德大叔,想问问今晚自己到底能不能拌一拌奶油,哪怕偷偷尝上一点呢……
奶香味、甜香味……还没有试过呢。
邦德大叔为难地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小男孩,最后咬咬牙还是对米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