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丁和燕丙之间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两人一对上眼就失了理智,争吵个不停。
叶湘还没见过两人这种场面,以前他们可是出双入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懊恼地扶着额头劝了几次,好说歹说终于把两人给说沉默了。
作为唯一还保有理智的人,叶湘定下了行动的日子,耳提命面地发布了自己的命令,燕丁和燕丙两人再无异议,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叶湘挑的日子很特殊,她们就是在十年前的这几天发动事变,一举击垮杜戎,彻底葬送了燕归门。
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慕容珏应该会有所动作。
三人于深夜到达燕归门遗址,叶湘提着两壶酒,燕丙一路撒着纸钱,燕丁则是一路烧香引路,就这么站到了他们曾经的练功场上。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无数的日子,此时闭上眼,耳边依稀还能传来稚嫩的呐喊声,那好像是他们的声音,又不太像。
也许发出叫喊声的孩子根本没活下来,也许侥幸活了下来,却又死在某一次的厮杀中。
叶湘知道他们也只是侥幸,他们现在还活着,但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这种时候,这种场合,生死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她拎起酒壶倒酒,酒水淅淅沥沥地滴到地上,叶湘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沉声开口:“师傅,我带着燕丙和燕丁来看你来了。”
燕丙和燕丁没说话,任由呼啸的风在他们四周穿梭,他们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叶湘的动作。
叶湘仰起头喝了一口烈酒,把酒壶递给了燕丙,燕丙也绷着脸咽了一口,把酒壶抛给燕丁。
燕丁猛猛灌了一口,长吁一声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像是压抑了许久,此时正好是个发泄的机会。
叶湘听见他用悲愤的语气喊了声师傅,这一声惹得燕丙也朝他看去。她怎么不知道这人演技这么好,他也没提前说啊。
燕丁却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师傅,江湖险恶,我恨我没有听你的话,要是还留在燕归门,我不至于那么被动。师傅,江湖险恶,人心不古……”
说到最后,燕丁的声音几近悲怆,似乎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看起来不像演的,要不是逢场作戏,叶湘都想侧目观看了。
这是她自然地叹了口气,幽幽出声:“师傅,你大概也想不到吧,你走后的江湖依旧那个样子,我们的日子并没有变好,甚至……你知道吗?流元变了,他成了我们都不认识的样子,你说,到底错的是我们,还是流元?”
燕丙也不甘示弱,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师傅,没了燕归门,我再也没了家,我成了游魂,居无定所,浑浑噩噩地在世间游荡。如果是师傅还在的话,你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叶湘听在耳朵里,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台词太过浮于表面,哪像燕丙和燕丁,红着眼睛就说出这样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这些话真得像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让她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趁机说了真话。
鬼火狐鸣的夜里,燕丁悲壮地跪着,叶湘拎着酒壶站着,燕丙则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微微弯着腰,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一刻的沉默。
沉寂了许久后,本就漆黑的夜里黑云欲坠,寂寥的风也强劲地吹了起来,叫嚣着从他们中间穿过,像是有什么人激烈地回应着他们的话题。
叶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幽幽叹气:“看起来天有大雨,师傅,今天是你的祭日,连老天也为你哭嚎,事到如今,弟子们能做的就是再陪你一会。”
说完,她把手中的一大把香插在地上,点燃了火苗,一张接着一张地给师傅烧纸。
他们带的物资很是充足,眼前的火苗越烧越旺,最后高高地窜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在他们跟前跳动着。
叶湘沉默地继续往火堆里添纸钱,每撒一张纸钱,都像又对师傅说了几句话。
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的时候,却有一壶酒忽然洒过来,燃烧的火苗犹如被闪了腰,火舌立马趴在地上偃旗息鼓,但片刻间又颤颤巍巍地重新燃了起来。
叶湘皱着眉看向洒出酒的燕丁,不解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丁扯着嘴角冷淡地笑了一声,抬眼盯着叶湘,眼里具是明晃晃的讥讽,他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叶湘,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叶湘看着他无比逼真的压迫感,眉头皱得更深:“你什么意思?”
燕丁轻哼一声,依旧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语气说道:“是你亲手杀了师傅,从策划,到执行,到最后的收尾,全都是你一人在操作,你当初的选择,让大家到了如今的局面,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叶湘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目光,心里顿时翻起怒气,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镇静地问:“你后悔了?”
燕丁听到后悔两个字,却像是发狂一样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抬手重重地捶打着眼前的地面,全然不顾自己的拳头上具是泥土和鲜血。
接着叶湘和燕丙就听见了他癫狂的冷笑:“师傅,我后悔了!我还在燕归门的话,我何至于此……爱的人保护不了,恨的人杀不了,我已经变成了废人!”
他叫喊的这几声,声音凄惨如鬼厉,有那么一刻,叶湘差点忘了他们在演戏。
燕丙也下意识想捂住耳朵,看向燕丁的眼里甚至露出恐惧,接着她跌跌撞撞地奔到燕丁身边,伸出双手包住他的手,担忧地叫着他:“燕丁,停下……”
见来人是燕丙,燕丁更是做出绝望之态,俯身趴在泥土上狂笑。
随着燕丁逐渐疯狂,酝酿了好久的天空终于下起瓢泼大雨,热烈燃烧的纸钱堆瞬间被扑灭,豆大的雨滴溅起草木灰,混着泥土一起打在三人的腿边。
叶湘顿时觉得这个场面很难看,看到这一幕她甚至想退却,彻底隐姓埋名,直至某天慕容珏来杀死自己,她也能英勇就义。
她忽然不是很想演这场戏了。
“你们不该这么对我……”叶湘喃喃出声,呆滞地往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燕丁自然听见了她的声音,他痛苦地挤出一句:“那又如何,回不去了……”
叶湘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燕丙和燕丁,两人狼狈地在雨里依偎在一起,却都呈现出失败者的落寞。
他们不该落寞,他们成功逃离地狱,他们本该高兴的,叶湘无法接受这样的他们。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痛苦地尖叫了一声,攥紧拳头控诉燕丁:“当初我们是一起逃离的,是我们一起杀了师傅,是我们一起毁了燕归门,如今却是怪我一个人吗?”
燕丁没有回应,盯着叶湘的眼里却有深深的怨恨。
他竟然恨她,这是他的真心吗?
叶湘死死咬着牙,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不知道你们这十年遭遇了什么,但这十年不该怪我,难道你们还想回到那个地狱里去吗?”
燕丁听见这句话,恼羞成怒地往泥水里砸了一拳:“那不是什么地狱,我们已经熬出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呢,为什么非要杀了师傅!”
叶湘死死咬着下唇,根本不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向往自由,你要离开燕归门,做一只再也不归来的燕子,这些话可都是你亲口说的,你全都忘记了!你把这十年来的遭遇全都怪罪于我,真要如此吗?”
燕丁的恨意还是那么强烈,他依旧怒道:“没有当初,何来这憋屈的十年?”
叶湘这才知道,原来她和燕丁早已分道扬镳,只是她从未察觉。
“什么冤屈,什么耻辱?原来你竟然恨我?我从来不知道,那好,今天在师傅面前,你我来做个了断,倘若我死,那是我错杀师傅;倘若你死,你得承认,我叶湘这辈子从未亏待你!”
燕丁拊掌叫好,随即拔出刺眼的剑,他提着剑冷酷地告诫叶湘:“你可千万记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会手下留情。”
叶湘不再废话,只拔出剑相迎,两人在大雨中僵立,而中间还隔着一个手足无措的燕丙。
叶湘抹开脸上的雨水,瞪着燕丙:“燕丙,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燕丙在中间急得打转,她左看右看,劝谁也不是。
燕丁见状瞬间轻笑一声,朝燕丙招招手:“过来我这边。”
燕丙果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叶湘见状牙齿都快咬碎了,高声喝问:“燕丙,其实你也后悔离了燕归门,是吗!”
她不是质问,她这是直接给燕丙宣判了死刑。
燕丙顿时无措地摇头:“我没有那么想,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燕丙站在两人中间,她在犹豫,一个是她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想跟随一辈子的男人。
燕丁这人太恶劣了,他非常恶劣地照顾了她很多年,让她离了他变得不习惯,人也跟着变得空洞,他肯定是摄了她的心魄,这个该死的男人。
她看了燕丁一眼,抿了抿唇,还是提着剑朝他走了过去。
果然,她还是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