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之目瞪口呆。
卡壳许久,兰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为自己辩解,避免顾无忧误会:“顾姑娘,我把迄今为止的时日全部回想了一遍,我与少君之间的交集,真的几近于无。”
“您知道的,我没必要对您撒谎。”
兰的呆愣、疑惑、绞尽脑汁,杂糅成一团纷杂的雨点,淅淅沥沥淋浇眸底。
不似作假。
与此同时,兰还表现出焦急、委屈与坚定,“我不会对您撒谎!”
他突然表决心,顾无忧不禁轻笑。
“别急,我没有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刁难于你的打算……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我、我……”兰被噎住,害臊地答不上来,“也是……”
面对修为实力差距悬殊的伏惑,他尚且能强迫自己从容应对。
这会儿,兰却仿佛刚吃了一场败仗的逃兵,东南西北不辨,慌得晕头转向。
他自觉丢脸。
“抱歉。”
兰无地自容,“在您面前失态了……”
顾无忧随口开解道:“是我臆断才对。天下之大,名叫兰的人不在少数,路子煜记恨的那位,兴许并不是你呢。”
“您的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兰的懊恼稍作缓和,他玩笑道,“天下之大,一切皆可能。不止存在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都有呢!”
“什么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清冷的嗓音凭空响起,顾无忧与兰二人一时不察,俱是一个激灵。
她侧脸定睛,弄清来人后,出声调侃:“吓我一跳……你出现简直像鬼。”
只见伏惑不知何时站立屋内,与他们相近八尺之遥,面面相觑。
阴影相衬,他的金眸稍许黯淡,色泽却尽显平和。
“……”伏惑投以注视,随着她的眼光安静移转,颇有些无言的嗔怪之意。
晴云阁到处都有卫兵巡查,他如果不像鬼一样避着点儿人,早就和外头的魔卫大打出手了。
过去一时半刻,伏惑又退开,丢出一道隔音符,完完全全笼罩三人。他堪堪停在桌旁,照例与她空出一段更长的距离。
然而,这次他倒没有像上回一般夸张——恨不得与她天各一方。
顾无忧眯眼:“查探完了?”
伏惑颔首:“嗯。”
“魔卫经常抛尸的几处地方,隐藏在那儿的传送阵都被我找到了。不过,我原封未动,暂时没去毁掉那些阵法。”
传送阵的圈画与初次启动均需要时间铺垫,一旦被毁,再造又是件麻烦事。
因而路子煜在划定阵法时,应该想到过这一层,所以特地把传送阵藏得极其刁钻。
若伏惑贸然出手,确实容易打草惊蛇。
顾无忧拿回那张破损的纸,反复对折把玩:“岂不刚好,待后天白日,我们再动手吧。”
伏惑问:“为什么是后天?”
“因为……”
将纸张捏成五角后,顾无忧顺势抚平折痕,试图拢出一个对称的形状来。
“路子煜逼我当诱饵,引你上钩。他大发慈悲给我两天时间考虑。唉,我无计可施、走投无路,已经迫切地准备答应了!”
话音刚落,兰与伏惑齐刷刷凝滞。
伏惑嘴唇微张,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又想玩什么游戏?”
“玩游戏?”顾无忧唉声叹气地装傻,“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伏惑眸光微闪,“从未见哪个背叛者敢这么口无遮拦的。”
顾无忧一脸恼羞成怒:“怎么,我就是这般愚蠢之人啊,不可以吗?”
伏惑:……
“好啦,开个玩笑。”
顾无忧顿时泄气。
她的指尖不熟稔地揉捻。
过了会儿,纸张被越折越皱褶,她不由败兴,索性随意一丢,“只是顺着路子煜演一演戏而已。”
“最后,连带那些乱七八糟的法阵……我们再一齐扫尽吧。”
纸团无意滚至伏惑手边。
他垂眸睨了一眼,下意识拿起这个被顾无忧弃置的半成品,拨开观瞧。
此刻终于得知顾无忧的想法,伏惑反倒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然而,这份令人安心的如释重负并未持续太久——
看着这张写满名字的斑驳旧纸,伏惑不动声色转动瞳孔,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魔卫兰。
“……”
不善的视线直刺而来。
电光火石间,兰心领神会。
伏惑肯定有所误解——误解这纸上名字是顾姑娘写的,误解自己与顾姑娘……
不然,对方的眼神不会突降森冷。
哪怕璀璨仍然流沔其间,其锋锐的轮廓也如丛丛荆棘,令人情不自禁倒吸凉气。
兰本想装聋作哑——毕竟,此番误解于他而言并无所谓,尤其,与他一起被误解的对象还是她……
但是,转念一想。
如果她因此误解而感到不快呢?
斟酌片刻后,兰试探道:“这字并非顾姑娘所写……”
伏惑当即撇过头去,一句话直接堵回:“在场有谁问你吗?”
“……”短短几个字,杀伤力太强,兰差点儿没绷住一直维持的得体笑容。
难不成,这龙还在因为顾姑娘留下自己的事情在生气吗?
他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眼了??
不过,伏惑听到解释,这会儿脸色倒是变得好看许多。他指节弯曲,动作轻巧,顺便把纸张毛躁的边角隐藏起来。
几番调整,三下五除二,一朵有棱有角的五瓣花便重新绽开。
碍于深刻的墨迹遍布,小花着实不够漂亮,但经伏惑抢救,目前的模样姑且算得上可爱。
整个过程,顾无忧一眨不眨地盯着:“妙手回春呀!”
他还会做手工?
这可是系统资料里没有的情报。
“妙手回春是这么用的吗?”
她向伏惑伸出手,兴致冲冲:“别管这些了,给我瞧瞧,怎样?”
伏惑没有立即递去,而是先确认道:“这张纸你还有用?”
顾无忧茫然:“没用啊。”
“既然是派不上用场的东西……”他嗓音淡漠,“那还是扔了吧。”
兰:?
明明不是在说他,怎么莫名感觉有被嘲讽到呢?
顾无忧却不解其意,她大为困惑,重点跳脱:“所以你宁愿扔掉,也不肯给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伏惑否认,他解释得简短,不急不缓,“我之前听说过,陆地上送人纸花……寓意不好。”
伏惑将纸花揉烂于手心,跟她承诺:“这么想要,以后送你别的替代。”
“好吧……”
顾无忧了然,她不强求,也不把他随口而来的承诺当真,只耸耸肩,“其实,我心底明白你给我纸花不是那个意思,也就无所谓啊。而且,你叠得这么好看,平常应该没少做过吧?”
未料到顾无忧的说辞,伏惑愣了瞬:“……嗯。从前喜欢捣鼓这些乱小物件。”
“从前?”顾无忧敏锐地抓住对方话语里的字眼,“那现在不做了?为什么不做?不再喜欢了?”
伏惑沉默。
等他再度开口,脸却偏向另一处,瞳孔隐隐拔出尖刺:“因为……无用。”
顾无忧眨眨眼。
她似懂非懂,锲而不舍地刨根问底:“是你自己觉得它无用?还是有人对你贬斥它无用?”
识海里头,那只安静聆听的蜘蛛忽地蜷曲前肢,它似乎惊异顾无忧的切中要害。
伏惑亦是如此。
顾无忧追溯太细,他多少提起两分警惕应对:“为什么这么问?你很想知道吗?”
“对啊,我想,非常想。”顾无忧大方承认,理直气壮,“再说,我们不是一边的吗?我想了解你有什么不对?”
“……可你好像忘记,我们的和平共处只是暂时。”伏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还不太想和你谈心。”
他们的同盟仅限眼下一段时日。建立于这样脆弱的联系之上,暴露过去等同于暴露破绽。
“除非,你永远……”
除非她永远什么?
说至此处,伏惑的喃喃自语蓦地打住。
他飞快改口:“罢了,没事。”
……
待计划确认完毕后,伏惑径自转身。
隔音符即刻破碎,伏惑亦随之消失。
空旷房内,仅剩顾无忧二人独处。
兰贴心地为她倒水。
凝望透明的水柱注入瓷杯,水面逐渐上抬,顾无忧缓缓咧开一个诡异的微笑:“兰,你应该能和百里晴联系吧?”
“当然。百里阁主给了我一块传讯符,令我适时守在您左右。”
顾无忧满意地点头:“那今晚,我有件事情拜托你……结束以后,可能还需要你把一些重要的情报转达给百里晴……”
“但是,关于百里晴的回复,直接告诉我就好,尽量不要在伏惑面前提及,你能明白吗?”
咦,顾姑娘为什么要避着同处一个阵营的下属?
兰讶然,旋即又迅速深信无疑地应下:“是。”
果然……什么龙渊,不过如此。
他还奇怪呢。
明明伏惑承认顾姑娘为主人,可是伏惑对待主人的态度又实在没大没小。
从不行礼、从不使用敬语,态度随意,有时态度还别扭到让人咋舌。
兰本以为伏惑是顾无忧第一信任的人,才能让顾无忧做到这般宽宏大量。
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原来是身为主人的顾无忧有意纵容,才把他惯成这般不知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