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喆无声地轻启薄唇,慢慢地,慢慢地,做出一个又一个的口型。
“大家?”
陈喆摇摇头。
“啊我?”
陈喆摇摇头。
“大黄?”
陈喆还是摇摇头。
“吉吉,这太难了,我根本就猜不出来,我是不是太笨了。”周珥嘟起嘴儿。
“没事的小耳,再试试说不定就猜中了呢。”陈喆摸了摸周珥的头安慰道。
周珥瘪了瘪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太笨了,第一个词就没猜出来,真是好给吉吉哥哥添麻烦啊。
陈喆又不厌其烦地作着同样的口型,他好像是不会不耐烦的人儿,眼神中仅有地只是温柔和鼓励,似乎是没有什么坏情绪能够侵袭这双墨色的眼。
周珥一连几个还是没有猜对,风拂过叶间,吹得叶开始发抖,周边的小草暗暗结了一片薄薄的霜。
“香蕉。”
陈喆笑着点了点头,“小耳真聪明。”
猜对了?猜对了!
周珥的眼里泛着星光,双手叉腰,任由嘴角上扬,作出一副骄傲的样儿。
“今日很晚了,我们明天继续玩这个游戏吧。”
“也是这个时候吗?”周珥的眼里闪着兴奋。
“嗯,记住哦,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哦。”
“我知道哒!”
月亮高悬枝头,它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静静地由满转亏,由亏转满,不打扰一切的发生。
小公园也不再是只有放学时分的时候热闹,也没有了一人成影的寂寥。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朝着前头奔去。
即使前方是一片未知,起码在眼下的这一刻,自己不再孤独,这份不知由何而来的善意,似是一汪温泉,悄无声息地让人深陷其中,贪恋不已。
“善良!”
“耳朵!”
“错误!”
“对……不起!”
“小耳好厉害,现在只需一两遍就能认出来了。”陈喆笑着夸赞道。
周珥耳尖微红,琥珀色的眼里多了几分自信。
陈喆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耳知道最近顾阳阳他们家的事吗?”
周珥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但一听有关顾阳阳家的事,周珥的好奇心瞬间被小猫吊起来“什么事?”
“那我偷偷跟小耳说,最近听说顾阳阳他爸在外头找了个女人,现在正在跟顾阳阳妈妈闹离婚呢,唉,顾阳阳倒也是可怜,估计马上要没爸爸了。”陈喆边说边唏嘘不已。
离婚?没爸爸?
这两个词好远好远,现在却好近好近。
周珥心里不自觉地记下了此事,频频点头。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吗?”
“明天晚上我有事,要不在吃晚饭前?”
“那……还是在这里吗?”
“嗯。”
“可是……”
“可是什么?时间不早了,小耳要回家了,不然要被周爷爷发现了。”
可是那个时候顾阳阳他们也在啊……周珥把挤在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地走回家,心头像是被滴了几滴水,怎么也擦不干净,湿漉漉的,惹得人心慌。
嘀——嗒——
一滴雨珠落在了周珥的鼻尖上,看来不止是心头滴了水,再不赶回家,怕是全身是要落了水了。
陈喆脱下了自己浅蓝色的外套罩在周珥的头上,“快回家吧。”
琥珀色的眼中装满了浅蓝色,明亮的浅蓝色,倒不是蓝显星璨,而是星衬蓝明。
“嗯!”
周珥一路小跑回了家,秋季的雨不大,雨丝绵绵,落在地上打了个转,掷地有声。
周珥抱着浅蓝色外套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不停地有雨滴打在玻璃上,绽出不同的花儿,周珥的心也打在玻璃上,与外面的花儿里应外合。
也有些不同,它们想要进来,周珥的心却早已在外头。
……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聋子今天怎么不和你的哑巴好邻居在一起玩,反倒瞧上我们这块小地方了?”顾阳阳讥讽道。
“怕不是人家不想和她玩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附和道,惹得众人笑声一片。
“那我们可得好好接待一下,免得人家说我们嫌弃她,不跟她玩。”
周珥自觉不妙,轻咬下唇,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抵是逆来顺受惯了,周珥也没有了上次推顾阳阳的勇气,只是不自觉地想起陈喆。
他说的,会帮我的,他会的……吧。
可身下的痛感却清醒地告诉她,她好痛,他没有来,他……失约了。
“没爸妈养的野孩子就是不一样。”顾阳阳居高临下地睨了周珥一眼。
没爸妈养……的……野孩子……
周珥突的想起了昨晚陈喆跟她说的顾阳阳家的琐事,他不也马上是没爸爸养了吗,他……凭什么说她?
“你不也马上是没爸妈养的野孩子?”
“你说什么?”顾阳阳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愣,缓缓上前一步。
“你也是没爸妈养的野孩子!”
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能知道,怎么能说出来?
顾阳阳脸变得通红,思想像是被掐断了,狠狠地往周珥身上踢打了几下。
痛感肆意地在周珥身上攀爬,高扬地宣誓着主权。
四周的人被吓住了,之前他们虽然也欺负周珥,但也没有这样啊。
不知是谁反应过来,跑过去把二人拉开,其余的人也一齐过去把顾阳阳拉起来。
周珥侧过脸庞,露出了右耳,眼泪像是一条淌不完的河流。
顾阳阳像是失了智,四肢奋力扑腾着,“别拉我,我要打死她!”
眼睛突然看到了周珥右耳上的助听器,手不自主向前伸,把助听器从周珥耳朵里抠出来。
众人齐协一力,把顾阳阳往后拉,一个不稳当,所有人都跌坐在地,顾阳阳屁股上的肉再次瘪了一瘪。
这次不再是咒骂,而是痴痴地笑着,张扬地笑着,把手上的玩意儿随意一丢,心也随之踏云而去。
周珥感觉右耳一凉,双手拼命捂着耳朵。
我……我的助听器,我的助听器呢?
那很贵的,不能丢,不能坏。
周珥忍着身上的痛意,跑向刚刚黑影儿飞去的方向,双手颤抖着拨开一丛又一丛的杂草。
“小珥!”
我拨开杂草丛的手怔住,不停地颤抖着,好似在抖掉什么脏东西,却怎么也筛不掉。
我缓缓地回过头,和爷爷那双湿润的、苍老的双眼对视。
爷爷的眼睛装满了岁月的痕迹,所以里面总是装满了如鹅卵石般的圆滑,现在,独独充盈着,心疼。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被心疼呢?
我成绩平平,在学校里没有人和我玩,在外面也没人和我玩,哦,只有吉吉哥哥,但又能怎么样呢?
我保护不了自己,被掐出淤青的时候不敢和老师爷爷说,被骂野孩子的时候不敢回嘴,回嘴了就是现在这样——我本该知道的,为什么要去占那口头便宜呢?
周珥,你好可恶啊。
自己做了错事还要连累爷爷。
周珥的眼睛渐渐黯淡,徒徒垂下两道泪痕,泪水是最不值钱的,它总是涌之不尽,在下巴尖尖处汇合,打在地上。
它小小的,一滴……两滴……掷地无声。
周爷爷的手臂很瘦很瘦,像两根干柴,但又很有力、很温暖,它们把周珥圈起来,长着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拍着周珥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爷爷带你回家。”
周珥的右耳灌满了风,风中混杂着一线暖意。
“爷爷……我的助听器没了……”周珥无法再掩住自己的内心,她紧紧地回应着周爷爷的拥抱,泪水不再无声。
……
后续是什么?
后续是爷爷去顾阳阳几个人的家里大闹一场,他瘦小的身影,为了我而变得强硬,他又躲在房间里数着那些长满皱纹的纸币,第二天我有了新的助听器。
我开心吗?应该开心吧,那可是新的,所以我笑了。
顾阳阳给我道了歉,不情不愿的,他肥胖的身影里现在也带着浓浓的愁。
“瞧瞧你带出来的好儿子,赶紧把离婚协议签了,儿子归你。”
“凭什么给我啊?那不是你儿子啊,是不是外面那个肚子里有种就不要我们娘俩啦?
顾阳阳的父母总是这样争执不休,成天鸡飞狗跳。
最后顾阳阳妈妈还是签了离婚协议,顾阳阳给了他爸爸,吉吉说错了,他是没有妈妈了,不是没有爸爸了。
吉吉去哪了?
他说他有事耽搁了,过来时看到顾阳阳和我扭打在一起,便去找了爷爷。
他说他很抱歉。
九岁的我我想不明白他所说的帮我是什么,但好像顾阳阳确实得到了报应,那是不善的代价吧。
……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印出了外头摇曳树枝的样儿。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又是小时候的事,称不上噩梦,但也绝不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