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第二日起来时,兀的察觉似有人来过的痕迹,环顾四周,发现窗户框的缝隙里多了张薄薄的信纸。
叫来雁书询问,谁也不知道这信纸是谁,又是多久被放在这儿的。
顾昀一时间神色不虞,却也不好苛责下属,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有人来过。王府的守卫如此之严,是谁能像这般,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将一张信纸放在自己卧房的窗户上,又施施然离去。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性命,也能这般悄无声息地被人拿走。
心下隐隐有了猜测,顾昀的脸色更难看了。
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五个字:申时,云梦泽。
“怎么会连个落款也没有?”雁书在一旁低声念着。
顾昀举着信纸,对着阳光看了看:“是大长老。”
上次见到这种信纸还是大长老给的那封介绍信,也是这样薄薄的一张,但在对着光会出现一个图案,他对这图案记得很清楚,是个人形,却没有头,只有四肢,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后来又见蜀地那间茶楼的小二这样检查,意识到这应该是他们用特殊的工艺制成的。
好不容易收到大长老的消息,他甚至都顾不上怀疑这消息的真假,当然确认了这张信纸,他心知也不会是假的。
蜀地人的手段诡谲,他应该小心谨慎,和他们划清界限才是,可是除了他们,他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解答自己的困扰。
申时一到,顾昀已经到了云梦泽。
云梦泽是一间茶楼,因着他们茶楼的当家招牌茶叶,在京城算得上生意兴隆,颇受权贵喜爱。顾昀以前也来过几次,只是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间茶楼和蜀地有关系。
蜀地人的手段果然不容小觑,谁能想到这家受权贵偏爱的茶楼,是蜀地人所有,那在这间茶楼聊的事又有多少被人听了去。
顾昀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重要的事,不在茶楼聊为妙。
小二看见顾昀进来,有些爱搭不理的,这熟悉的感觉让顾昀想起去年在蜀地时,那小二也是这样一副不想做生意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茶楼是谁管着的,想必管事的就有些狂妄自大吧,才连带着手底下的小二这般鼻孔朝天看人,对客人都不耐烦。
这下好像不用怀疑约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大长老了,总之是和蜀地有关就对了。
一转头,看到别的小二热情招待着进来的客人,顾昀有些怀疑人生,难不成这云梦泽针对的只是自己?
细想自己曾经光顾云梦泽的场景,那时候这些小二对自己也还算热情,或许这是大长老给自己的下马威?
“客官可是有预订?”小二眼见这人站了半天不说话,摸不清楚他是来干什么的,有些怀疑这人是来找事的。
顾昀将信纸递给小二:“和人有约。”
小二见了信纸,抬眼瞥了瞥顾昀,随即举着蜡烛,细细检查,无头人的图案在蜡烛光的映衬下渐渐浮现,这才带着顾昀进了包厢。
看着顾昀进了包厢,嘴里嘟嘟囔囔着大长老怎么连这种傻子都见。
沈琰坐在包厢里,瞥见顾昀进来,她只是让他先坐下。
静谧弥漫开来,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顾昀先开了口:“大长老……”
凝固的空气重新流转。
沈琰摇头,打断了顾昀要说的话。
“数月不见,倒是出落地愈发出人头地。”沈琰打量着顾昀,“和你娘长得真像,尤其是你的眼睛。”
“你还是没有想好你究竟要做什么?”沈琰自顾自地抿了口茶,注视着顾昀,等待他的答案。
“先前拜托大长老的事……”
“老婆子我现在老了……这事我帮不了你。”见顾昀还想说什么,沈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接着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找的那位沈小姐?”
顾昀点头,他当然记得沈小姐,那可是让他空手而归的人。
“你瞧,你有事求到老婆子我这里,却又藏着掖着的,我如何帮你?再说了,我现在有心无力,你倒不如想办法找到那位沈小姐,去求她帮忙。”
沈琰只是因为老了,看起来和蔼可亲罢了,早些年,她能够管住蜀地的一帮子牛鬼蛇神,靠的可不是和蔼可亲,顾昀虽然是个聪明的,可是沈琰也不是个吃素的,她岂会不知顾昀当初拿着信找上门来别有所求,偏又不坦诚相待。
被沈琰点出自己有所隐瞒,顾昀一时语塞。当初他按照母亲信上说的,去往蜀地,找到了沈琰,向她开口求助。
当时沈琰也是这个态度,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将他打发去了那什么沈小姐那儿。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和母亲有关的事,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着总要试探一下这位沈小姐是不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何况那时他也不太相信这位大长老,母亲信里说的是一回事,可是时过境迁,人心这玩意儿不可信也不敢赌。
他不想暴露身份,被人传出五皇子和神鬼之说有勾连,便借了夏守正的身份去见那位沈小姐,恰好夏守正说蜀地那段时间怪事频发,还死了人,这事他也是知道的。于是他用这件事去求了沈小姐,请她出手相助,是存了试探她的心。
结果,她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变成了一桩交易,而他是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事后想来,这位沈小姐未必不知道他在试探她。
尤其是他给沈小姐讲的故事。
他借着讲故事的机会试探了沈小姐,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还有当时那个盅雕,沈小姐直言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为何她又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他心知,沈小姐愿意出手帮忙的前提是他能拿出让她满意的东西。
要是他再次找上门去,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再给出沈小姐满意的东西换她出手相帮。
“你在找钥匙吧?”沈琰冷不丁地问道。
“大长老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从古至今,多少人都在找这钥匙,你为什么会觉得找到钥匙的人是你呢?”
“从我知道母妃的死开始,我就一直在找钥匙,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沈琰看着顾昀坚定的神情,恍若看到了年幼的沈清棠站在自己面前,说:“婆婆,我一定会找到钥匙的。”
沈琰失笑:“我还是不能帮你,你走吧。”
顾昀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我若是想联系大长老,该怎么办?”
“有缘自能联系,说不定哪一天,你就发现老婆子我离你很近呢?”
顾昀站在茶楼的窗边,低头看着沈琰坐上马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他暗忖着要不要让人跟上去,转念一想,如果大长老不想让自己找到,有许多法子甩掉自己的人。而且依着自己和大长老打过的几次交道,她说得这般肯定,就是不会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帮自己了。
看来,还真要找到那位沈小姐。
“多少人都在找这钥匙……”顾昀摇头,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找钥匙的人不止自己,那沈小姐呢?沈小姐会不会也在找钥匙,才会对当初他讲的故事感兴趣。
沈小姐如今可好好地坐在秋千上乘凉。
“婆婆如今年纪大了,也有事瞒着我了。”
“婆婆今日和顾昀见面说了什么?”
“他们提到了钥匙。”影一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答,“似乎之前顾昀去求过大长老帮忙,但他对大长老也有所隐瞒。”
“他可猜错了婆婆的脾气,婆婆最是心软了……”
“婆婆你说是吗?”
沈清棠的目光从话本子上挪开,看向了前方。
“你现在打探消息还打听到老婆子我身上了。”沈琰的语气里听不出怒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婆婆,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的。”沈清棠笑盈盈地走到沈琰身边,“我只是不希望婆婆偷偷和顾昀做了什么交易。”
“婆婆的心可是要向着我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傻的,自是知道向着自己人。”
“说起来,顾昀也是自己人。沈相宜可是婆婆看着长大的,她的孩子,要是向婆婆卖卖惨,婆婆指不定就心软了。”
沈清棠将头靠在沈琰的肩上:“婆婆今天不就心软了吗?告诉了他我们也在找钥匙。”
“我去见他只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好好的?按理说他应该也有几率患上怪病,但看他的样子,活得好好的,你就不觉得好奇吗?”沈琰对沈清棠的话避而不答,转而引出另外的话题。
“那婆婆发现了什么吗?”
“我已经老了,你好意思使唤我这个老太婆吗?”沈琰睨了沈清棠一眼,“我也只是与他见过几次,剩下的不是该你去吗?”
“我一妙龄女子,成天跟他一外男打交道作甚?”
“反正该听的你也听到了,剩下的事,由着你自己的想法来。”
沈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沈清棠复又坐在秋千上,无精打采地荡着秋千。
这劳什子钥匙谁爱找谁就找去吧。
顾昀,是个可以利用起来的对象,至少目前看起来他们的目标是一样——找钥匙。
离开过蜀地的有娘亲和沈相宜,并且她们都在京城生下了孩子。
娘亲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回了蜀地,还带上了自己;沈相宜因为生活在宫里的缘故,多活了几年,而顾昀是因为在宫里出生长大,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发病的迹象吗?
都说顾昀是病秧子,但之前沈清棠见他只觉得他所谓的病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再说了,从京城骑马赶去蜀地,他还好端端地回来了,这样也算得上是病秧子么?
她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再进宫一趟?或许可以让顾蓁带自己进宫,即便是这样,那也需要个好理由。
如果能走到贤妃的宫殿附近,亲眼探一探究竟,就更好了。
因着影二之前入宫受了伤,沈清棠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是皇宫,皇帝老儿总有些保命手段,还是小心谨慎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