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邦不分白天黑夜，纯靠城邦中心政府统一报时。当代表“夜晚”到来的三声汽笛声响起时，菲尼珞珈城内一半照明系统次第熄灭，营造出一些类似夜晚的昏暗环境。

    其实这对于在城邦中生活的大部分民众来说意义不大，然而对于某些意图借着光线昏暗知识隐匿行踪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你认为诺瓦克将军应当带领地下城邦的民众重回地上吗？”

    擎天柱向伊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真理曙光的驻扎地，正穿过一片堪称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这片森林既不规整也不美观，而是布满锈迹与污痕，无数长而密集的缆线织成蛛网悬挂在他们头顶，蛛网掩盖着的无数破损的窗子后，藏着一双又一双麻木冷漠的眼睛。

    这里是菲尼珞珈的住宅区，离开这里，再穿过一片工业聚集区，就是菲尼珞珈的中心行政区域，也就是“创世之柱”的所在地。

    “没错。”伊微回答，“事实上就算诺瓦克没法做到这一点，将来也总得有人这样做——如果蕾蒂特人确实先存续下去的话。他们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下种群，即使短暂适应了地下的生存环境，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哎你们离近点，要超出光学迷彩的范围了。”

    几个人聚集在终端的光学迷彩范围内前行，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砾石路面——显然这里的城邦只有大道相对平整，高楼间的羊肠小道完全是铺层石子意思意思了。即使入夜，大街小巷也不是全然空空荡荡，偶尔能看到角落里醉态熏然的流浪汉（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做了酒精的替代品），不过最多的还是不时出现的一队队身穿统一制服的巡逻队。每当遇到这种队伍，他们就必须稍微停一小会儿以避免正面撞上。

    “但以他们现在的势力还做不到这点吧？”爵士眨眨眼睛，“你想要协助真理曙光夺取城邦？”

    “不。”伊微摇摇头。

    她如此果断的态度实在出乎三人的意料。“为什么？”大黄蜂发出一阵惊讶的忙音，“我们还以为……作为宇宙的审查官……在面对这种压迫与反抗的斗争时……你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呢。”

    “……小蜂厉害啊，现在都能说长难句了。”伊微随口揶揄了一句，尾音又滚出一声模糊的笑。“看来我有必要跟你们明确科普下审查官的职责。”她暂且停住脚步，面对着三位疑惑不解的异星孑遗，“事先说明，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有违你们的宇宙观和价值观，可能会让你们觉得不满或有异议。但请答应我——所有疑问都等我讲完了再提出，在此之前，不要打断我。”

    “实际上，根据审查官的宇宙管理制度，我们本身就不应该加入星球内部的争斗中——不论这个争斗是何种形式的。”伊微很有耐心地解释，“在希灵的观念里，同颗星球上同种族之间的斗争，被视作文明种族的自我迭代与发展，迭代的结果有可能是前进也有可能是后退，但总而言之都是‘文明自己的事’，属于文明的自我发展历程。我们作为外界力量是不能随便加以干预的，就像警察也没法管人家孩子在家里撕书摔碗，对吧？”

    “大规模战争也算吗？”爵士的表情有些奇怪，“……我是指，把文明赖以生存的环境搅个稀巴烂的那种？”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的。”伊微观察着三人的反应，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其实就算是两个不同的种群凑到一起，不管是和平相处还是打出狗脑子来，都是文明演化的正常情况。作为审查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观察和反馈，一个文明发展或两个文明共生时产生的各类摩擦和冲突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所以你们的管辖范围是……？”

    “说宽泛也宽泛，说狭窄也狭窄。”伊微耸耸肩，“我们主要应付的，最低也得是星球级别文明之间的倾轧，因为这种级别的战争破坏力要远大于文明内部的纷争，而且有极大的向外蔓延的风险。再往上的话，就是星系级别的军事调停了……这就比较远了，咱可能暂时也接触不到。”

    “所以这一类规定，是为了约束你们管理的文明吗？”擎天柱问。

    “不，这是为了约束我们自己。”这次回答他的是终端，“作为管理着万千宇宙的神级文明，希灵帝国所拥有的权能远超想象，然而正因如此，随意使用力量与权力才更不被容许。整个帝国上至众神、下至基层管理人员，都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文明自有其出路，我等绝不能打着‘救世主’或‘全知全能’的名号，肆意干涉文明进程。”

    幽幽蓝光映照下，三位TF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深沉复杂。伊微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一时半会儿还得消化一下……不过我可提醒一句，咱们还得去看看创世之柱，所以我建议你们先暂时把疑问放一放，先注重眼前的事情。”

    这似乎是目前最优的解法，三位TF互相对视一眼，沉默地应允了这个方案。

    离开居民区进入工业聚集地带后，道路不再像刚刚那样通畅，几人不得不跨越一些障碍才能继续前进。但好在工业区面积并不大，没过多久，创世之柱的基座部分就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侧有六组守卫，”爵士低声说，双眼转回光学镜状态，在废弃管网的阴影里灼灼发亮，“其中五组是固定哨位，平均每十五地球分钟进行一次轮换；另外还有一组是移动的巡逻队，完成一次巡逻大概需要十地球分钟。”

    “也就是说，最好卡住换岗的时间了。”伊微的手指在终端上拨了两下，“光学迷彩有个缺点：一旦受到干扰，伪装作用就会大幅下降，所以各位一定要凑近一点，尽量避开那些巡逻人员。”

    “……等一下。”擎天柱突然抬起一只手，圆盘状接收器连同天线在头颅两侧浮现，“我听到……好像有个熟悉的声音……”

    “熟悉？”伊微一下愣住了，“哥你别吓我，这种地方怎么能有你熟悉的声音……声音从哪儿来的？”

    擎天柱抬起头，目光逡巡着周边的环境，最后落在创世之柱的方向。

    “那里，”他说，“声音是从创世之柱内部发出的。”

    “……”伊微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跟紧我，我们走。”

    一行人隐匿在设备与管线的阴影中移动，鞋底踩过地面上一层潮湿的油泥混合物，发出轻微的黏连声。伊微打头，数据终端飘浮在身侧，擎天柱殿后，光学迷彩在高大的身躯上映出虹色的扭曲光纹。他们绕过一堆锈蚀的管道，突然，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蹲下！"伊微迅速打了个手势。几乎都在所有人矮下身子的同时，一队穿着灰色制服的巡逻兵从拐角处出现，手中的探照灯扫过他们藏身区域的上方。伊微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金属咬合的咔哒声，知道这几人都在逐渐切换至半硅基状态。

    巡逻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伊微略微舒出一口气。“加快速度，注意隐蔽。”她用气音叮嘱身后人，“我们快到了。”

    行至近处才会发现创世之柱的基底比想象中更加庞大，表面覆盖着极厚重的岩层，像是一棵从整块山岩中雕琢出的参天巨树。然而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到大量细密的蓝色光点在岩石的缝隙中闪烁，那些光点甚至不是固定而是流动的，让人想到脉动的血管。

    “如你所说，表面只是岩层覆盖。”擎天柱一只手贴在创世之柱表面，光学镜放出一道蓝色激光，扫过那些细碎的光点，“内部本体应该是金属，而且……似乎有很强的能量作用。”

    “如果是带有能量的金属，那大概率不是这个星球上的原生地貌了。”伊微抬起头，由下至上打量着这贯通整个地下空间的巨物，“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它是怎么形成的？”

    “依照你的理论，神话之中往往隐藏着历史的真相，”擎天柱曲起一根手指，轻轻叩击那些坚固的岩石，“或许……这些巨型柱状物正是从天而降，穿透岩层抵达这里。最初进入地下的蕾蒂特人开凿地下空间时，特地保留了一部分岩层来保护他们的创世之柱。”

    “那么……”伊微刚开了个头就被终端的警告声打断：“检测到类武器能量读数，建议立即隐蔽。”

    “什么？”伊微震了一下，“有人来了？”

    仿佛是为了迎合她的话，远处传来一声尖利悠长的哨响。“发现入侵者！”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紧接着是无数杂乱的脚步声。

    “该死！”爵士迅速转身，手臂切换成粒子炮形态，“我们被发现了！”

    “不是……我们！”大黄蜂指向另一侧，一支穿着灰暗的队伍正从相反方向冲过来，左臂上的金属徽记相当惹眼，“是那些人！”

    “真理曙光？！”伊微目瞪口呆，“他们竟然选在今天晚上突袭？这也太巧了……”

    混乱爆发得令人猝不及防。警报声响彻整个区域，刺眼的红色警示灯骤然亮起。伊微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睁不开眼，脚下绊到了什么凸起物，整个人一个趔趄。

    "小心！"擎天柱伸手去拉她，却晚了一步。伊微以一个相当丢人的姿势摔向创世之柱的表面，手肘重重撞在一块看似普通的金属面板上。

    “疼疼疼……卧槽？！”

    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都盖不住她这一声响亮的感叹，几人眼睁睁看着岩石缝隙间的蓝光突然亮得骇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沉重的石块崩裂声同时响起，创世之柱表层岩石轰然崩塌，露出一个椭圆形的入口，里面漆黑一片。

    “这是什么鬼...”伊微揉着胳膊爬起来，被入口处涌出的风吹得打了个哆嗦——那竟然是股热风，带着金属和古旧尘埃的气味，像是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墓穴。

    “快进去！”终端突然飞到入口处，“深处有非常强的能量反应！”

    地面在逐渐逼近脚步声中愈发震颤。没有时间犹豫，伊微第一个跳了进去，爵士与大黄蜂紧随其后。擎天柱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他守在洞口处，手臂切换为炮管形态，始终指向洞口外——直至金属门在面前身后无声闭合，将追兵的叫喊和警报声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