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妖工所外已聚了些人，三三两两地踮脚张望，交头接耳，都等着看李卿瑶的热闹。
门首立着位身披紫貂斗篷的贵妇人，是城北的寡妇，玉指捻做兰花状，指着李卿瑶破口大骂。
“你这家就是黑店，说找妖怪当工能解决一切事儿。我就让他和我生个孩子，死活不同意。显摆我钱多是吗？”
“退！钱！”，她色欲的眼神往李卿瑶身后冷淡美艳的花妖打量几转，末了，义正言辞，又带着点威逼利诱。
“或者你能让他乖乖跟我回去生孩子，这钱，我就不退了。”
李卿瑶着一袭湖蓝长裙，月牙石般的鹅蛋脸笑意盈盈的挡住她的视线，忙不迭朝花妖使了个眼色，低声催他回屋避避。待转过身来，脸上再次堆起热络笑意，委婉解释。
“李夫人，我这是妖工所，我的妖只卖劳动力，不卖色相，更不卖身。”
她拿出花妖签订的雇佣契书。并没有打算直接怪罪自己的花妖，而是一本正经的言辞凿凿开口道。
“这上面写着我家花妖只帮你修建花圃，不提供其他服务。”
“一方违约需要支付三倍赔偿。”
“李夫人，我家花妖修的花圃你前两天还跟我说修的好，那你现在退钱不是我家花妖的错，是您的错，所以，.......”
“还请你付三倍赔偿，共计三两银子。”
“你想抢钱啊，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李夫人拂开她的手，转身便走，步履间满是嫌恶，口中冷嗤不断，“一群下贱的妖，还妄想和人佣工获得报酬，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李卿瑶眸中寒芒乍现，忽地上前，猛地扣住她的臂弯，不等她挣扎，已扼住她下颌狠狠按在门上 “一方违约需要支付三倍赔偿。”
“李夫人，我家花妖修的花圃你前两天还跟我说修的好，那你现在退钱不是我家花妖的错，是您的错，所以，.......”
“还请你付三倍赔偿，共计三两银子。”
“你想抢钱啊，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李夫人拂开她的手，转身便走，步履间满是嫌恶，口中冷嗤不断，“一群下贱的妖，还妄想和人佣工获得报酬，痴人说梦。”。
“人妖生来平等，何来下贱之说。”
她指尖自腰间锦袋中轻捻出一枚明黄色糖丸，威胁起来，“这是花妖的种子，今日你若是不把钱给我，我就喂你吃下，你就会变成你厌恶的妖。”
“别别别，我给你，我给你就是了！”李夫人声音发颤，慌忙去掏怀中银袋。
待李卿瑶接过银子松了手，她如蒙大赦般踉跄奔逃，跑出数丈远才敢回头，指着妖工所方向厉声大喝：“李卿瑶，你敢为妖得罪我，我这就叫报官查封你这妖工所！”
李卿瑶按了按眉心，将掌心糖丸送入口中。糖味清甜，入喉却化不开心底烦躁。
一月前，她遭难之际得妖王所救，其临终前将百妖谱托付于她，言明唤妖名便可令其现身。
为报恩，她需要帮妖王找到人妖共生之法。
于是，她赴京开了妖工所。
可人对妖终究有偏见。
京城开商铺需户部文书，只有她的铺子迟迟未得批复。按律，逾月无文书者当关停，而要取文书，又需铺子一月内无半点客诉纠纷。
如今已是最后一日，若李寡妇此时报官，她就功亏一篑。
可她不想阻拦。
妖并非可轻视之物。
她没错。
得另想他法保住妖工所。
“让开，都给我让开。”
午时，人群后响起一声吼，纷纷敞开一条路，为首的是御妖司掌事大人，裴韩。他身着飞鱼服，赤色衣料衬得身姿挺拔如松，腰间鸾带束得紧实，更显英气凛然。寒目如鹰，死死锁着李卿瑶，仿佛眼前人是害人的凶徒。
李卿瑶抬眼撞见他，心头骤然一慌，裴韩手段凛冽，她真怕这抓妖的铁血阎王一股脑儿把她手上的妖全部抓走。
“裴大人，按照人皇与妖族签订的人妖公约，妖未伤人，你是不能无辜上我这抓妖的。”
裴韩冷唇微勾。
“有人报官，两个时辰前在城北郊外死了人，从伤口来看，是妖所伤。”
“而死者是今早与你争执的李寡妇，李姑娘，人是你妖工所的花妖杀的吧。”
“绝不可能。”
李卿瑶嘴上虽这般说着，神色间却未露半分轻慢，当即扬声吩咐妖仆从，把花妖叫过来。
未料却被告知，花妖一上午不在妖工所。
她心揪紧。
“来人，给我把妖工所翻个底朝天，定把那花妖找出来。”
裴韩怒气难耐，只听他低喝一声，手臂猛地推开李卿瑶，抽出腰间斩妖剑持于胸口，做战斗状，似要随时要了妖工所中妖怪的命。
“裴大人，误会，肯定是误会。”
她脸色一白，忙提着裙摆快步跟上。裴韩身有八尺高，她站在旁侧，比她高出近两个头，就竟如江南娇小的瓷娃娃挨着挺拔的苍松。
忽有裴韩冰冷的眸子扫来，她吓得屏住呼吸，连脚步都慢了半分。
她谁也不怕，唯怕裴韩。
“李卿瑶，我早就说过你不会抓妖，也没有术法，你根本管不住这些妖怪。我看你这妖工所今日就关门最好。里面都是群害人的妖怪，就该通通关在御妖司。我看它们怎么出来害人。
完了，妖工所要彻底保不住了......
李卿瑶紧攥着裙角，憋红了脸，低声咆哮，“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是造谣。”，可在他冷视中，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她眼里的窘迫无一不告诉裴韩，她心虚了。
但事实是，她单纯怕他。
忽的，她的后脖颈被捏住，整个被提起来，腾空，双脚舞动的像一只蓝色蝴蝶。
“裴韩你干什么，放开我，不然我咬你了，我真会咬你的。”
“啊！”
突然她后脖颈力道消失，她摔在尸体面前。整个尸体的肚子上被破开一个一头大血洞，伤口撕裂，像是妖所杀，里面的脏器全无，此妖还是凶狠残暴的烈性妖。
“大人，我的花妖性格温顺，绝不可能下手如此凶残。况且他有强迫症，定不会允许伤口如此不齐整。”
“李卿瑶，你看这是什么！”
裴韩从怀中掏出锦帕，里面有一束兰花叶，“你月前开妖工所时，交给过我一份妖物名单，其中便有这兰花妖。这死者的雇佣契书上也写的是兰花妖。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卿瑶脸色煞白，难道真是花妖所杀？
“大人，抓到一只花妖。”
李卿瑶猛地抬头，就是她家的花妖，身上兰紫色的圆袍沾满了血，她心一紧，立马连滚带爬的起身，护在花妖身前。
“李卿瑶，你是人族，却不护着妄死的百姓，护着残害人的妖族。你、你简直失心疯。”裴韩怒其愚昧，他认为妖都是心思歹毒只会害人的畜生，就该全杀了。
李卿瑶被吼的腿哆嗦，紧抿着唇瓣，脸上血色渐退，半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手指翻飞间捻了一个决。
手中赫然出现泛着金光的百妖谱。
“定位妖籍，兰花妖，花十三。”
“搜！”
百妖谱翻动，一阵白光闪现，谱上出现花妖的模样。
“花十三，我以百妖谱质问你，人是你杀的吗？”
“若是你杀的，我便在百妖铺上抹掉你的名字，你便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花妖泪眼婆娑，摇头。
“李主，我、我没有杀人。我来的时候，她就死了。”
百妖谱是历代妖王统管妖界的至宝，只要是妖，妖谱便能窥其心智，辨其言语真假。若是妖对百妖谱说谎，便会引雷击妖。
李卿瑶见百妖铺没有动静，胸口憋着的气瞬间松掉，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这会儿有了底气，转过头，正视裴韩的目光
“裴裴裴大人，此人确实与妖工所有恩怨，但她并非我家花妖所害。”
裴韩眉目阴冷下去，抽出斩妖剑指着她。
“你要么让开，要么随这杀人的花妖一块死。”
“你就不怕死吗？”
她怕。
怕死了。
李卿瑶吞了吞口水，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恐惧掩藏在阴影下。
“万物生灵才幻化成妖，妖修百年才化成形，他们要比人多付出百年，才能与人一样正常生活。佛语言，众人平等。花妖没杀人，我不能让大人杀无辜的妖兽。”
“大人若不信我，我可以帮大人查明真相，抓出伤人的妖兽让大人处置。”
“可若是伤人的不是花妖，不是我妖工所的妖怪，还请大人帮卿瑶做保，拿到妖工所的户部文书。”
寻常商贩申领户部文书，大多只能循户部规矩办事；实则另有一条捷径，需得三品及以上官员作保方可。可市井商贩素与朝堂高官无甚交集，这条门路于他们而言不切实际，只能选择前一条路。
御妖司，独立于大理寺，却因人皇重视人妖关系，掌事职级为三品大员。
裴韩恰恰好能为她的妖工所作保。
她微微抬眼，就落入裴韩冷如冰窖的寒眸中，强撑的勇敢瞬间被击垮，眼泪汪汪的凝着他。
“大人，你就给我这次机会吧。”
“你真是蠢货，竟然帮妖。”
裴韩长剑归鞘，赤色衣袖扫过腰间鸾带，头却偏至一侧，指节用力摁着跳动的眉心，眉宇间满是不耐与疲惫，终是招呼属下将花妖放了。
“你父亲临终将你托孤于我，我便担着护你的义务。就让你亲自查凶，好好看清楚妖都是冷血的。”
李卿瑶的父亲是捉妖师，也是裴韩的师傅，三年死在任务途中，所有人都说他是被妖杀了，才致裴韩痛恨妖。
可她记得父亲死前，让她不要恨妖，她也一直这么做。
她咬了咬唇瓣，不愿提往事，拉着花妖检查尸体的痕迹。
“花十三，你可能查到那凶手的踪迹？”
花妖性如兰花，性情温和，带着浅浅的淡漠疏离，其妖术便是通百花之灵。他扫了一圈尸体四周，走到一株沾了血的小黄花，一妖一花对话着什么，片刻，他转过身道：
“李主，小黄花告诉我，杀害李寡妇之人是身高两尺的犬妖，其生一双赤红吊翘眼，嘴露两尖牙，往西南跑了。”
李卿瑶看向裴韩，后者不适的蹙眉，吩咐下去。“西南方向抓捕犬妖。”
最终，在西南坡下逮住害人的犬妖，其还在啃食死者剩下的遗骸，裴韩抽出斩妖剑刺穿犬妖的胸膛，等其妖丹破碎，命属下将犬妖抓回御妖司审判。
李卿瑶招呼花妖回妖工所，此地只剩下她与裴韩两人，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裴韩。
“妖竟能查案，还是有点用处。”
裴韩别过脸，语气仍带着几分生硬，字句间却没了先前的冷厉，心底某处寒冰，也像是悄悄融了一角。
李卿瑶了解他脾气，双眸笑似一轮弯月，趁机提议，“大人查案辛苦，不妨雇佣妖工所的妖怪帮您查案？只是.......妖工所需要户部的文书。大人，不会赖皮吧。嘿嘿~”
裴韩面色依旧冷着，眉峰微蹙，没接话，转身便要迈步离开。可刚走出两步，脚步却顿在原地，回过身。
“臭丫头，文书我去同户部要。给我挑几个能行事的好妖送御妖司，否则文书别想要了。”
“谢大人。”
李卿瑶心花怒放，笑意盈盈跟上他。
裴韩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那忽地眉峰蹙起，语气添了几分严肃：
“你别高兴太早，户部与御妖司素有恩怨，要拿到文书不会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