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回程的航程长达十六个小时。

    飞机追逐着地球的晨昏线,舷窗外,赤红色的霞光穿透云层,爬上机翼锋利的边角,将大半个机舱浸染在一种近乎神性的光晕里。

    空姐放轻脚步走到秦朗身侧,柔声询问是否需要拉下遮光板。

    这班飞机,是专门为他调整的保障航班。

    京市金字塔尖的人物,多少都信些玄妙的因果。秦朗也不例外。在回程前,竟于异国他乡的候机楼猝然遇见阔别七年的许明月,这巧合,在他心头烙下了宿命的印记。

    时裴这个小姑娘,他该拿她怎么办?

    当巨大的机身终于亲吻京市的跑道时,秦朗心中那片翻涌的迷雾,已悄然沉淀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落地后,秦朗直奔秦唐大楼。一天的应酬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

    秦朗推开别墅沉重的门,楼梯侧壁的感应灯随着他拾级而上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无声熄灭。

    推开卧室的门,属于时裴清甜而熟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她睡在床的左侧,身体微微蜷缩,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幼兽。或许是空调温度调得略高,她的手脚都露在薄被外面,月光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白净的小脸在沉睡中仍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呼吸均匀清浅,额角几缕碎发随着气息轻轻起伏。

    秦朗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尾的沙发坐下。整个人陷入房间浓稠的黑暗里,如同沉入幽深的海底。他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凝视着床上沉睡的女孩,直到窗外的墨色天幕被第一缕熹微的晨光,一点点染成淡青。

    第二天清晨,当时裴睁开眼,看见沙发上的秦朗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尖锐的疼痛确认了这不是梦境。她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赤脚跑到他面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只会反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秦朗靠着沙发假寐,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节却微微泛白。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沉默地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向浴室。

    十分钟后,他围着浴巾走出来,发梢还在滴水。

    他用毛巾随意擦着湿发,水珠沿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滑落,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谈谈。”

    晨光温柔地洒满卧室,时裴惯用的果香调香水与男人沐浴后清冽的古龙水气息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光线勾勒着男人精悍的肌肉线条,在凹陷处投下深邃的阴影。

    时裴不敢直视他,低着头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直到秦朗换好家居服,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好一会儿,时裴才仿佛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追着他的脚步下楼。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过去十几天里反复搜索到的关于“招惹秦朗”的可怕传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手心蹭过楼梯木质扶手接缝处冰凉的金属镶嵌条,那寒意直钻心底。

    这栋房子是秦朗亲手挑选、精心装修后送给她的礼物,每一处细节都浸染着他的气息。

    时裴绕过楼梯拐角。秦朗已然端坐在那张长达三米的黑檀木桌案主位。

    他右手边的鎏金香炉里,一缕龙涎线香正袅袅升起,清冽而沉静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身后悬着一幅笔力遒劲的楷书横幅,其锋芒顿挫与他冷峻的面部轮廓奇异地融为一体。

    秦朗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家居服,额角湿发还在滴水,然而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贵矜与掌控感。

    时裴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攫住。

    如果一个男人年轻、高大、英俊、权势滔天、愿意为你一掷千金,并且……单身。对于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而言,这几乎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

    秦朗,对她而言,既是完美得令人心颤的猎物,也是掌控一切深不可测的猎人。

    她在他对面坐下,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朗没有给她太多踌躇的时间。

    他从左手腕下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抬手时,时裴清晰地看见了他小臂内侧,那块纱布已经揭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歪歪扭扭、结着深褐色痂的刀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时裴盯着他手臂上的伤痕发愣,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儿。

    “我以为,”秦朗打破沉默,点燃一支烟,夹在指间,目光却并未落在烟上,而是穿透缭绕的烟雾,沉沉地看着她,“你会想先对我说点什么?”他任由那支烟在指间慢慢燃尽,灰白的烟灰无声坠落。

    时裴在他的声音里回过神,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捻灭烟蒂的动作,那细微的声响仿佛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少女的声线带着孤注一掷的清亮,脆生生地穿透了寂静:“我爱上你了。”

    年少的勇气如同一把淬火的利剑,仅凭一腔赤诚,便试图刺穿世间最坚硬的铠甲。

    “哐当……”香炉精致的炉罩被秦朗放下时,与炉体轻轻碰撞,发出一声突兀而沉闷的金属钝响,炉灰撒了满桌。

    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面无表情地拂了拂炉沿上抖落的香灰,仿佛那声异响从未发生。

    “秦朗。”时裴的声音带着坚定,表情里竟带着几分“视死如归”,她又复述一遍,“我没骗你。我爱上你了。”

    这一刻,是她生命中最勇敢的一刻。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迷失了太久的小船,终于在燃油耗尽前的最后一瞬,望见了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岸。这是她唯一的靠岸机会。

    “我知道……你把我当小孩……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时裴说着说着,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直接浸在手腕下压着的那份协议上,“可是没办法,秦朗,我控制不住地爱上你了……要怪也怪你,你对我坏一点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说到后面,她几乎是在哭诉了。

    “你倒是惯会倒打一耙。”秦朗看着小姑娘的小脸皱成小包子一样,笑出了声。

    “秦朗!我在很认真的告白呢,你不许笑!”

    “好,不笑。”秦朗往后一靠,眼底阴霾散去,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被无奈的笑意取代,“你继续。”

    “被你气忘了。”时裴抽泣着,气鼓鼓地又把小脑袋垂下去,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木桌案上随手乱画,“总之,我喜欢你。”

    “时裴。”秦朗眼角的笑意瞬间收敛,他重新坐正,再开口声音已经听不出波澜,却重若千钧,“我大你八岁,你要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目光如炬,似乎要将她灵魂深处看穿。

    “我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之前的约定,可以一笔勾销。我可以放你走,干干净净地离开。你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这些年,他确实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她若想抽身,完全可以洗去过往,做回一张白纸。

    然而,秦朗越是表现得如此仁慈,如此坦荡放手,时裴心中那份与他的纠缠,反而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深更紧。

    “签约的经纪公司,我会安排。想跳舞还是演戏,随你。钱不是问题,离开后,如果养活不了自己,我按月给你生活费,不会比现在少。这房子……”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初遇的下午。秦朗当时站在秦唐大楼顶层的落地窗前,如同天神般骤然闯入她的世界,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各有各的价格。”

    时裴不想听秦朗这些方案,她只关心一个问题:“秦朗,你喜欢我吗?”

    秦朗的声音蓦地顿住,他抽出一根烟,把珐琅烟盒扔到桌上,手里的打火机划了三次才点着。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似乎是很艰难地开口,慎重程度远高于他签下一份商务合同。

    “不知道。”他顿了顿,目光沉沉,“但不讨厌。”

    时裴从来没有肖想能够听到秦朗的肯定答案。所以“不知道”和“不讨厌”,这对时裴就已经足够了。

    时裴没有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支沉重的、仿佛带着他体温的签字笔,直接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时裴”两个字,被她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再次签下。

    这辈子,愿赌服输。

    既然选择了坐上牌桌,那么,无论结局如何,时裴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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