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兮摇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就有些像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喃喃说:“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
林祈安抹了一把眼泪,微窘,她垂下了头。
脆弱是会传染的,一来她见不得风兮摇哭,二来她确实心中难受,脑子一抽就跟着发懵,犯浑。
可风兮摇这个模样实在是太不像是生她的气,林祈安吸了吸鼻子,蜷着手指问:“你相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风兮摇敛眸,睫毛很细微地颤动着。
不信你,她还能信谁,不信你,还有谁可以信呢,兜兜转转,故人不成故人,朋友不是朋友,那些曾经拥有的、获得的,似乎从来都不算自己的,短暂得到过,又会在下一个瞬间从指缝溜过,什么都留不住。
风兮摇疲惫了,也确实害怕了,她不愿再去深究里面的个中对错,再没那个精力了。
林祈安清楚的在风兮摇眼里,看到了迷茫和胆怯,某种一往无前的坚守被消磨拉扯,摇摇欲坠,慢慢崩坏,像是把身体本该具备的东西硬生生从血肉里割离了。
她心中顿时梗作一团,痛得发麻。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林祈安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她是女主,因为天将降大任,所以她必须要苦心志,磨意志,摘除掉一切多余的累赘的东西,然后才能义无反顾心无旁骛地走向那个必然的结局,可这真的有意义吗?
然而结果在那里,事实也在那里,意义就是意义,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完整的还是残缺的,它就静静在那里变动着,个人的意志撼动不了一点波澜。
林祈安找不到破题口,也推演不出故事的变轨,在既定结局中,她只是个旁观者。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祈安用尽全力,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风兮摇,任由心口处翻江倒海。
“不会的,不会的,会改变的,那些已定的、无法改动的,都会改变的,你信我。”林祈安声声凄切,又字字铿锵。
枝上的树叶翻滚着,西斜的太阳慢慢往更远处倾倒着,把万物的影子拖拽得变了形,同时,连带着的斜倚在窗边的那道人影。
江榭辞背靠着墙,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仅又一墙之隔的屋里面,他睫毛低垂着,连色彩温暖的夕阳也没给他脸上渡去温度。
他回来得很不凑巧,一个很尴尬的时候,所有的事差不多都发生了,也很不走运,这不他刚回来,那人就哭兮兮的,让人心绞着一起痛。
至于前因后果,好也并不难猜。
里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江榭辞微微抬头,远眺过去,天边凝了一片浓黑的阴云,快下雨了,他在心里略略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能及时回来和林祈安一起吃个晚饭。
身形一闪,原地的那个人就没了身影。
……
青鸟悄悄瞄着眼,时刻注意着身旁人的动向,他不敢吭声。
主子在他面前,向来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眼下,也是一如往常的模样,但他就是能莫名感知到,对方的心情极差,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
“人呢?”瞿尚拧眉,声中带戾。
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厌恶至极。
虚伪、势力、狠毒、狼心狗肺,这才是真实的瞿家家主。
一见他这反应,青鸟便瞬间明白他指的谁,连忙低声开口:“家主他得了您的消息,特地赶来,现下正在轩墨阁等您。
瞿尚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讥诮的笑。
轩墨阁只是名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让人醉生梦死的所在,多供天横胄贵娱乐消遣,糜烂又奢华。
昨日在轩墨阁,今日他还在,有的狗东西稍稍一远离视线,就开始毫不顾忌暴露出本性,改不了吃屎。
轩墨阁,瞿尚到底是没有进去,因为瞿世琉先一步出来了。
抚平衣领,整整冠帽,他再次变回了那个道貌岸然、名声显赫的瞿家家主了。
瞿世琉下巴上蓄着长长的胡子,长袍广袖,衣袂飘飘,仿佛真是哪门哪派的名家道人。
他的双颊还晕着两坨酡红,在那张显古板老成的脸上,滑稽又怪异,无端的引人发笑。
瞿尚的视线短暂地掠过他,但很快又皱眉,移开。
瞿世琉没觉不对,反而还来至他身前,摆出了个慈蔼的笑容,或许是他在人生中压根没体悟过什么是父慈子孝,因而浮出的笑总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傲慢。
“我儿实在不错,帮为父做了一件大事。”他边说还边要抬手去拍瞿尚的肩膀。
瞿尚在他靠过来的那一瞬就挪了步,所以好死不死,两人的动作几乎在同时发生,瞿世琉的手当时就僵滞在了空中。
瞿世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虽没说什么,可面上已然变得僵硬起来。
对此,瞿尚偏头嗤笑了一声。
嘴角的那点笑被彻底收回,瞿世琉被下了面子,语气也冷了:“你若是能装那就给我装一辈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闻言,瞿尚的面色逐渐紧绷,手心也被掐得生疼。
注意到他这个反应,瞿世琉容色稍缓,表情好看了些。
他挑起一点笑,慢慢靠近瞿尚,低声说:“做儿子的还是得乖巧些,毕竟父亲永远是父亲,知道了吗?”
瞿尚冷着一张脸,没理。
瞿世琉付着手,再次恢复从容,闲庭信步一般走了几步。
“你懂事些,做事利索些,父亲自然会让你和你娘母子团圆,算来,你们十几年没见了,当是想念得厉害。”
注意到他紧闭的嘴唇,以及越收越紧的下颌,瞿世琉终于满意了。
要想驯服桀骜不驯的小狼,关不得,打不得,栓住狼母才是最轻便的法子,再凶,也不过是朝着主人呜咽着龇牙。
驯狼如此,驯子亦然。
瞿世琉:“我要的东西呢?”
瞿尚抬眼:“那我要求的事呢?”
瞿世琉眸中飞快划过一片暗色,他抚了抚颔上的胡子,微微笑着:“自然,作为交换,我会放你娘自由,其实为父也于心不忍,只是以前她病得厉害,实在不是让你母子二人再见的好时候,你应当明白我的一片苦……”
“我要先见到她。”瞿尚不愿多听,打断他虚情假意的话。
母亲生病却不是儿子见面的好时候,那要什么时候才是好时候,阴阳两隔的时候才对么?
瞿世琉点着下巴,笑得格外和善:“这是自然。”
“那就跟我来吧。”
茅草屋静悄悄地扎在一片荒地上,周围的杂草枯黄落寞,放眼更远处,树木稀稀拉拉立了几根,垂落下的影子张牙舞爪宛若鬼影,更是显得萧条孤凄。
瞿尚暗不做声地打量了几眼,眉眼变得更冷了,一个平庸而愚蠢的人,却总是精于算计作弄人。
就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谁又能想到这里是藏了人的。
“你娘就在里面,作为交换,快些把密匙交由我。”瞿世琉语气轻叹,语重心长道。
在以前,瞿尚不会关心瞿世琉拿着这东西有什么目的,要做什么,他不关心也懒得管,比起那些空空而谈的东西,他更关注的是自己在意的人。
眼前浮现出那人清越的眉宇,茫然的双眼,胸口有一瞬的钝痛,瞿尚死死握着手里的密匙。
“瞿家也称得上一句正派仙家,与魔族势不两立,”瞿尚直直地盯着他,眸光微寒,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你要这密匙做什么?”
瞿世琉一僵,复杂的情绪在眼底飞快划过,荡起一点点涟漪,可很快又再次平息,不见踪影。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给我。”瞿世琉额间蹙起深深的褶皱,不耐。
瞿尚收回视线,没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无数仙门崛起壮大的同时,就有不少的家族衰败没落,而瞿家目前就处于后者,尤其到瞿世琉这一代,更是江河日下,也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家主又能给这个庞大的家族带来什么呢?
瞿世琉虽自命不凡,却也能对目前的形势洞悉一二,急于寻求新的转机。
但无论如何,只要和魔族沾了一点关系,那都会遭万人唾弃,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再难翻身了。
瞿世琉再如何蠢,也不可能分辨不清其中的利害,可他为什么还偏偏要铤而走险走这一步呢?
假若他明白,还执意要如此做,除非这背后有的大到让人忽略巨大风险的利益。
除此之外,风家有密匙这一事鲜少有人知道才对,就连风家直系的女儿风兮摇都不知道其中秘密,那瞿世琉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其中疑窦重重,瞿尚一时之间有些猜不出来。
瞿尚抬头扫了一眼,四处都有人把守,瞿世琉手下的那些人视线像一张密网一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而瞿尚正处这于这张网之中。
这是他的地盘,眼下的局势,不容许瞿尚轻举妄动。
他视线下垂,敛住神色,片刻思考之后,做了选择。
不急,这里并非瞿家大本营,只要瞿世琉没回去,瞿尚就有机会,并且机会良多。
他所求的并不只在这一时半刻。
“好,那我就给你。”瞿尚说。
他伸出了手,密匙摊开在掌心。
瞿世琉眸中一亮,眼底里充斥着浓浓的惊喜以及兴奋,手指微颤着想去接。
瞿尚一手紧握,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齿尖破开舌头,味道腥甜,创口刺痛。
他好像听到风兮摇颤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他:“为什么?”
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荡,但他没有回应,因为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心口像是窜进了电流,全身都剧烈地发麻,几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只探在身前地手,细微地颤动着。
瞿世琉伸过来的手越来越近了,直至快要触碰到,瞿尚急忙要收回。
不料,手腕处传来剧痛,他手下一松,密匙就从手里脱了手,接着红光在眼前疾驰着飞远。
携着的还有那把密匙。
变故抖生,众人根本始料不及。
循眼望去,密匙落到了一只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中指上交缠着白绫,每处都投着雅致落拓。
那哪里是什么红光,分明是飞驰得极快的火红的蝴蝶,此刻也落到那人的掌心里,缓缓扇动着漂亮的翅膀。
他站在离众人几十米远的地方,站立在凸出好多的土坡上,一身黑衣都快虚化成了一团。
夕阳落下地平线,光线逐渐稀薄,连空中都变得虚虚浮浮,浆着一层朦胧的黑影。
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翻飞鼓动,他就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黑而沉。
是江榭辞。
不知道为何,在猝不及防急剧升起的震惊之后,瞿尚的心突然就平定了下来,变得冷静。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瞿世琉回过神来,怒而大吼。
然而再没有机会了。
那袭黑衣的主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瞿尚怔了一下,看到了他转身那一刻,横过来的视线,他知道,那是在看自己。
隔得很远,视线也模糊,江榭辞张了张口,说了什么,他听不清。
瞿尚愣了愣,读懂了,他垂下眼睛,笑了一下,然而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好自为之。”瞿尚念出声,和江榭辞一样的口型。
好自为之,瞿尚抿紧唇,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