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半月。
这段时间里,阿水总是准时每隔两日便来为渊平换药,而渊平的伤势也渐渐好转,终于能勉强下地走动了。
自桐萧那日离去后,年峰便敏锐地察觉到,小院四周的监视比以往严密了许多。每当他试图踏出院门,必有小厮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殷勤地询问他有何需要,言明尽可差遣他们去办。年峰心下了然,却也无可奈何。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渊平竟真如笼中鸟般,再未踏出院门半步。
而桐萧,自那日一别后,再未现身。
这日,年峰正扶着渊平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晒太阳,春天的阳光温婉而和煦,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
院墙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那阵仗,与半月前桐萧过来探望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果然,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桐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桐萧这次换了一身亮红色劲装,与上次相见时的气质截然不同。先前那身青灰衣衫衬得她沉稳老成,而此刻这抹灼眼的红却将她整个人都点燃——高束的马尾随步伐轻晃,杏眼流转间盈满灵动笑意,宛若山野间最耀眼的那枝野蔷薇,让人不由得呼吸微滞又挪不开眼。
桐萧踏入院中时,也第一时间看见二人正坐在树下歇息。
"年叔,黎平公子,别来无恙?"。
渊平站起来:"托桐小姐的福,阿水大夫的草药甚好,伤口已结痂了。"
“那就好。”桐萧眉眼弯弯,随即正色道,“其实今日前来,是有一则消息,我想二位应该会感兴趣。”
渊平看着桐萧半开玩笑地说:“哦?我们这些山野猎户,只对哪里有肥美的猎物感兴趣。桐萧姑娘该不会是发现了野鹿群的踪迹吧?”
“比野鹿有趣多了。”桐萧自然而然的走到他们的桌边坐下,“啪”地甩开袖中折扇,惊飞了檐下偷听的麻雀。
“汉西镇外的野狼问题已经平息了,不过现在南川城外的情况却让人堪忧。以往南川城外甚少有野狼出没,如今南川城外多了好几个野狼群开始经常骚扰周边农庄,如今扰得南川城周边的农民苦不堪言。我们家在南川城外的庄子上的农户,都被那野狼吓到不敢出门种地。这样下去,我那庄子今年的收成怕是会很难看啊。”桐萧扇子轻摇,脸上的笑意说着说着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头微皱,忧心忡忡的表情。
“桐萧小姐实力出众,我想,您若是愿意,应该很容易就能召集到南川城的一些猎户去对付那些野狼。我和阿平在日常也就只在汉西镇附近打猎,对于南川城周边我们并不熟悉地形,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您是想要请我们帮忙,我们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年峰一边给桐萧倒茶,一边面带歉意的向桐萧解释。
“因为,这些野狼原本就是盘踞在汉西镇一带的,如今却转移到了南川城周边。”桐萧的目光变得锐利,她看着渊平和年峰,解释道,“它们虽然不直接攻击农户,但却频繁闯入农户家中翻找物品,给当地居民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我考虑到你们作为汉西镇的猎户,对这群野狼的行为习性应该比南川一带的猎户更加了解。因此,我特地前来,希望能邀请你们随我前往南川城,协助我们解决那里的狼患问题。”
渊平听后,沉思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我们无法抽身前往,或者说不愿意介入此事呢?”
“既然此事由你们挑起,那由你们来收尾,岂不是天经地义?”桐萧突然转了一个语气,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空气微窒,一时间没人接话。
“安王殿下?”桐萧加重了这四个字,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渊平。
“您意下如何呢?这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结果吗?更何况,如今你们已是我们瓮中之鳖,别无选择。”
渊平闻言,轻笑出声:“纪栖谷的实力,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情报能力更是超群。连我暗中南下南川,都未能逃过你们的眼线。”
“那些野狼在汉西镇内外都搜寻无果后,便猜测你们可能已秘密潜入南川。然而,他们在南川城内也并未发现你们的蛛丝马迹,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城外的村落。他们肆无忌惮地闯入农村民宅搜寻你们的踪迹。”桐萧对渊平的话语中的调侃之意不以为意,继续陈述道,“我们的人虽然一直在暗中追踪他们,但他们手持官府的追缉令,在附近大肆追缉所谓的江洋大盗。我们的人即便武功高强,也难以直接出手阻止。”
院中枯叶被风卷起,在青石地板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桐萧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天青映得她指甲泛着冷光。
"所以…”渊平顿了顿,斟酌着说“桐小姐是要借安王府这把刀,替纪栖谷斩了这些烦人的藤蔓?”
茶汤表面晃动的树影突然静止。桐萧抬眼看着这个总挂着笑意的男人,发现他此刻眼底沉着比夜色更稠的墨色。
“南川府衙的颁布的追捕令牌自是写的南川堪合。”她将一枚腰牌掷在石桌上,金属与青石相撞的脆响惊碎了月光,“可那些人怀里的搜捕令……”
话音刻意停在半空,任由腰牌上“刑部勘合”四个阴刻字在日光下却泛着血锈色。
话音一落,整个院子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连一向沉稳的年峰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手中的茶杯“咔”地裂开一道细缝,他不自觉地望向渊平,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京城啊。”渊平用杯盖轻刮着茶沫,他突然仰头饮尽残茶,喉结滚动间咽下了所有未尽之言。
“没错,如果是南川府衙这边动的手,我们纪栖谷也就不必觉得如此棘手,更无需请王爷亲自出手了。”桐萧沉声附和道,她的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
“但如今的搜捕令源自京城,那背后的势力恐怕不容小觑,这一点王爷想必比我更清楚。我们到现在都还摸不透他们的真实意图,所以行事必须万分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
渊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桐萧小姐所言极是。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若想要赶走野狼,确实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年峰也收起了之前的讶异神色,给渊平续上茶。他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话说到这,那老夫想请问一下桐小姐,我们去到南川城后,你们打算怎么做?”
“那便得问问你们家王爷,为何一个月前突然暗中动身前往南川了。”桐萧斜睨了渊平一眼。
渊平神色从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后缓缓开口:“桐小姐可有所耳闻?如今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南川那一带官府近乎名存实亡,真正掌控那片地界的反倒是江湖门派。”
桐萧黛眉微挑,轻轻“嗯”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意,冷哼道:“略有听闻罢了。不过我们纪栖谷以及其他门派向来都与南川官府相安无事,恪守本分。但凡律法文书上白纸黑字写明的,诸如每年的赋税、贡品,乃至徭役之类,只要是对南川发展有益之事,我们都积极配合,从未出过差错,也没被抓到过任何把柄。”
渊平微微叹息,说道:“没错,纪栖谷是与官府素来相安无事,甚至南川官府的许多政令在整个南川地界的推行还离不开纪栖谷。可坏也坏在这离不开。”
“前些日子,皇上派遣到江南的钦差大臣雷厉风行,揪出了一大批贪官污吏,他们的罪名都是巧立名目、乱收苛捐杂税。南川有纪栖谷这样强大的势力坐镇,当地官员一直不敢肆意妄为,自然没有乱收税银的情况。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南川一带的账目太过清正廉洁、毫无瑕疵,反倒让京城的某些人起了花心思。”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继续说道:“近两个月,弹劾南川的折子就多达十封。即便皇上相信南川一带的安定祥和,也不能对此公然视而不见。但要是皇上直接派遣钦 差大臣大张旗鼓地去查案,难免会让南川那些勤政廉洁的官员们寒心。所以,让我我这个闲散王爷出来走一趟,对外说的也不过是出来寻医养病,反倒不会引人注意。”
话说到此处,渊平可以说是相当的坦诚了,桐萧自然是心领神会。
她微微低头,眸光在茶盏上稍作停留,随后轻轻放下手中还氤氲着淡淡热气的茶杯。
“啪”地折回手中的折扇,那清脆的碰撞声,在略显静谧的院子回荡,仿佛是她内心思索落定的声响。
紧接着,她站起身来,双手交叠,缓缓抬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的目光真诚而坚定,直视着渊平,声音沉稳:“多谢王爷坦诚相告这般重要的信息。”
她的视线在渊平身上打量了一番,见他气色较之先前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这才接着说道:“如今王爷身体已恢复得相当不错,瞧这精神头,想来是没有其他大碍了。若王爷觉得可行,明日我们便即刻启程前往南川城。这一路或许有些颠簸,但还望王爷提前做好准备。倘若王爷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渊平也跟着站起身来,他身形高大,此刻微微低头,目光温和地看着桐萧。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淡淡的笑意,:“那就有劳桐小姐费心了。有桐小姐同行,本王心里也踏实许多。”
“那我们明日见。”桐萧说完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