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X5车厢里弥漫着死寂的沉重。

    沈建明靠在后座左侧的椅背上，闭着眼，额角血管突突直跳。

    后座右侧的刘荃手里捻着佛珠，在副驾的沈安则把手机屏幕戳得噼啪作响。

    “老沈……”刘荃终于忍不住，“这事儿太邪门了。肖家那位，怎么就……”

    “我怎么知道！高廷敬那废物点心，连个屁都不敢放！肖清鹤……他看伊珞那眼神……不对劲！”

    刘荃捻佛珠的手一顿：“什么眼神？”

    沈安转身：“爸，你看错了吧？肖清鹤？他对女人不是没兴趣吗？”

    “没兴趣？！”沈建明陡然拔高声音，有被惊愕和荒诞的可能性冲击后的嘶哑，“他看伊珞的时候，那眼神……像狼盯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肉！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是什么？！他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女人？任沐瑶？是他发小！可伊珞……他专门把人叫过去，给她换衣服的是任家丫头，挡开高廷敬的是谢家小子！”

    刘荃将佛珠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想起肖清鹤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却像深海漩涡般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扫过沈伊珞时，里面一闪而过的……占有欲？还有伊珞换上那件烟霞色丝绒裙走出来时，他停在唇边的酒杯……那绝对不是无动于衷！

    “可……可伊珞她……哪来的本事……”

    “本事？”沈建明重重靠回椅背，发出一声嗤笑，“她需要什么本事？她光站在那里，这就够了！以前是我们眼瞎，把她当摆设，最后当个玩意儿送人！现在想想，高廷敬算个什么东西？在肖清鹤面前，他连只蚂蚁都不如！我们沈家攀上肖家…这才是真正的通天梯！”

    “就凭沈伊珞？！爸！你疯了！她就是个书呆子！她配吗？！肖清鹤怎么可能看上她！一定是她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

    沈建明厉声呵斥，“你给我闭嘴！下作手段？你倒是用个下作手段让肖清鹤多看你一眼试试？沈安，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伊珞……她现在是我们沈家最重要的筹码！谁要是敢坏了她的事，坏了沈家攀上肖家的路，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说着就转向惊魂未定的刘荃：“回去后，立刻！把伊珞的房间换到离大庭院最近的，按着她的喜好重新布置，要最好的！以前给她的那些旧东西，全扔了！还有，要打听清楚她在海大的情况，她喜欢什么，缺什么，要什么，都给我备齐，加倍地给！把她给我供起来！”

    刘荃嘴唇哆嗦着，心里翻江倒海。

    供起来？

    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继女？

    那个差点被她送上高廷敬床的沈伊珞？

    巨大的落差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但沈建明眼中不顾一切的狂热和恐惧在说明，这是命令，是沈家生死存亡的命令。

    “那……那高家那边……”

    “高廷敬？”沈建明冷笑一声，“他敢碰伊珞一根手指头试试？肖清鹤今天没当场废了他，是给他裴祁安面子！我们沈家，以后跟高家，桥归桥，路归路！沈砚！”他对驾驶位一直沉默的长子说，“回去立刻清理所有和高家的合作项目，能断则断！姿态要做足，要让肖少……看到我们的‘诚意’！”

    沈砚从行车记录仪的反光里看着父亲扭曲狂热的脸，低低应了一声：“明白，爸。”

    心中五味杂陈：沈伊珞，一直被他视为家族联姻的备用棋子、甚至还差点沦为弃子……一夜之间，竟成了能撬动海城肖家这座庞然大物的……支点？

    这世界，真是荒谬得可笑，冰冷得可怕。

    “宁安号”顶层观景沙龙，舒缓的爵士乐如同薄纱，轻轻覆盖着室内的静谧。

    沈伊珞坐在丝绒单人沙发里，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手边小圆几上，是任沐瑶刚换给她的温热蜂蜜柚子茶。

    她垂着眼，努力避开四面八方若有似无、却重逾千斤的目光。

    肖清鹤就坐在斜对面不远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长雪茄，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外无垠的江面上。

    偶尔，目光会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裴祁安端着杯威士忌，站在稍远些的观景玻璃前。

    谢洧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锃亮的银勺，饶有兴致地敲着面前水晶醒酒器的边缘。

    “我说鹤哥，你这趟‘项目’收尾，收得可真是……惊天动地啊。”谢洧安停下敲击，下巴朝沈伊珞的方向抬了抬，“我们小星星，魂儿都快被江风吹跑喽。”

    傅以宁从平板上抬起头，声音是一贯的平铺直叙：“根据行为数据模拟，高廷敬的心理阴影面积预计超过阈值87%，后续报复可能性低于5%。沈家核心决策者沈建明的恐惧指数峰值达92%，态度逆转概率97.3%。目标人物（沈伊珞）环境压力值目前稳定在安全区间，但社交孤立感上升15%。”

    林卿尘则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速写本摊在膝头，画的是窗外江流与灯火的抽象线条。

    肖清鹤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小圆几，落在沈伊珞手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柚子茶上，眉梢微蹙，随即抬手，打了个手势。

    侍立在阴影里的侍者立刻上前，躬身。

    “换一杯热的。要甜一些的。”

    侍者恭敬点头，迅速而安静地撤走了微凉的柚子茶。

    沈伊珞猛地抬起头，对上肖清鹤看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却让她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随后慌乱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丝绒裙摆。

    任沐瑶适时伸手，覆在沈伊珞的手背上。

    “江风是有点凉，喝点热的暖暖胃。”

    裴祁安转身，打破了沙龙里微妙的平衡。

    “水是清了，但清出来的位置，肖少打算放条什么鱼进去养着？”

    谢洧安敲击银勺的手指顿在空中，林卿尘的铅笔停在了纸上。傅以宁难得的再次抬头。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再次聚焦在沙发角落的烟霞色上。

    沈伊珞感觉自己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裴祁安毫不掩饰的审视，是上位者特有、剥皮蚀骨的穿透力。

    “养鱼？祁安哥说笑了。江州港的水利工程，只关乎疏浚和通航效率。”肖清鹤一顿，指尖在雪茄上摩挲，“私人渔场……不在这份项目规划里。”

    他避开了裴祁安问题核心的锋芒，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重新拉回“项目”，却又在“私人”二字上不着痕迹地划下了界限。

    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那份特殊。

    沙龙区的无声暗涌，都因沈伊珞而起，而她却像风暴中心一片无助的叶子。

    “噗嗤——”谢洧安丢掉银勺，手肘撑在膝盖上，“鹤哥，你这项目规划，有点意思。疏浚通航是正事，但偶尔捞点‘意外收获’，调剂调剂也不错嘛？”

    任沐瑶抬眼看裴祁安，“祁安哥，伊珞是我朋友，今天受了惊吓，让她安静休息吧。”

    裴祁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行。项目的事，明天细谈。我累了。”

    他转身，径直走向通往私人舱室的通道，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离开骤然消散大半。

    谢洧安瘫回沙发：“气压总算正常了。老傅，你那个恐惧指数模型是不是该升升级了？刚才那气氛，我感觉我心跳都过速了！”

    “裴祁安离开后，室内整体情绪张力指数下降38.7%。”傅以宁收起平板。

    林卿尘合上速写本，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到小圆几旁，拿起一块精致的抹茶马卡龙，递给沈伊珞。

    沈伊珞接过点心，“谢谢学长。”

    肖清鹤起身，“很晚了，沐瑶，麻烦你带沈学妹去客房。”

    任沐瑶会意，扶着沈伊珞的手臂站起来。

    “伊珞，跟我来。”

    沈伊珞如获特赦，紧紧跟在任沐瑶身边。

    肖清鹤目送沈伊珞消失在通往客舱的通道转角，才收回目光，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谢洧安和傅以宁也起身，跟在他后面。

    林卿尘拿着他的画本，最后一个离开。

    顶层沙龙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永恒流淌的墨色江水和远处城市的点点星火。

    墨色深处，有若隐若现、被精心呵护起来的烟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