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女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文武百官肃立下首,太女羲阳立于文官之首,垂眸静立。
卸去甲胄的羲月,姿态恭谨地向皇帝行礼,并回报此次战争情况。
“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皇女!扬大夏之国威!当赏!”
“来人!拟旨!封三皇女羲月为靖王,代掌镇北军兵符,并赐靖王府一座,奇珍异宝若干!”
羲月跪下接旨:“儿臣羲月,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没想到三皇女是第一个被封王赐府邸的皇女,并且陛下将镇北军都交给了她。
群臣中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心思各异,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隐晦地投向殿中那道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身影,面上却不动声色,朝堂的波云诡谲都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太女羲阳依然垂着眼,只是宽大袖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唱贺之时,没想到陛下再次开口,感慨道:“皇儿今已及冠,当思成家了。”
“沈卿,朕听闻沈家的公子尚待字闺中是吗?”
百官中,猝不及防被皇帝陛下点名的兵部尚书沈巍然立刻站了出来,回道:“回禀陛下,小儿的确尚未婚配。”
“那正好,前几日林贵君还在跟朕念叨,说是月儿一走四年,婚姻大事都耽搁了。朕听说沈公子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便做一回月老,沈卿意下如何?”
沈巍然哪敢说不,立刻跪下谢恩:“谢陛下厚爱,这是云意这孩子的福气。”
羲月蹙眉,眼神骤然变冷。
她心中涌起一丝厌烦与怒意,不管是谁,她都厌恶这种被随意操纵自己人生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再次叩首,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儿臣……领旨谢恩。”
怡和宫内。
厚重的锦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清寒。
殿内温暖如春,浓郁的苏合香混合着甜腻的果香,从巨大的鎏金香炉中袅袅溢出,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绵软无声。
林贵君早已坐立不安。
他年近四旬,保养得极好,面容白皙丰润,眼波流转间总是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天真,只是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和喜悦,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出身小门小户,性格单纯,当年要不是极早诞下羲月,也不会晋升贵君,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之后随着羲月的长大,被她保护在羽翼之下,才能安稳地在后宫中度日。也因此,养成了这副单纯,且唯女是从的性子。
“靖王殿下到——”
林氏立刻从铺着厚厚锦垫的坐榻上弹了起来,几步就迎到门口,一把拉住刚进门的羲月的手,未语眼眶先红了。
“我的儿!我的心肝月儿!”他的声音意外的年轻,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快让父妃好好看看!这脸、瘦了!也黑了!塞外的风沙怎么这么毒!瞧瞧这手……”他捧着羲月带着薄茧的手,指尖抚过那些细小的疤痕,“都粗糙了!我的儿受苦了!可心疼死父妃了!”
他拉着羲月到榻上坐下,絮絮叨叨,都是对她生活琐碎的关心:“这一路累坏了吧?饿不饿?渴不渴?父妃让小厨房炖了燕窝雪蛤羹,最是滋补!北边冷吧?带去的狐裘够不够暖?有没有冻着?听人说那边冬天能冻掉耳朵……”
羲月任由他拉着,听着他絮叨,目光沉静地落在父妃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的脸上。
这张脸,依旧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样子,温和,无害,眼中只有她这个女儿。
“父妃,我很好。”她终于开口道,声音平稳。
“好就好!好就好!”林氏用力点头,眼角还闪着泪花。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心疼转变为了献宝似的邀功。
他紧紧攥着羲月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月儿!看到圣旨了吧?沈家!兵部尚书沈家啊!”他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父妃可是替你打听了好久!沈巍然沈尚书,那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掌管着天下兵马粮秣军械,真正的实权人物!他家的嫡子,沈云意!”林氏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沈公子是他亲手挑拣出来的珍宝,“父妃都打听清楚了!模样儿,那是没得挑!性子更是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在京城公子圈里,名声是顶顶好的!配得上!绝对配得上我的月儿!”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为女儿谋得良配的满足和骄傲:“你父妃我啊,可是在陛下面前求了又求,磨了又磨……陛下起初还有些犹豫,是父妃我,说你劳苦功高,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了,沈家门第高,公子又好,这才……”他拍了拍羲月的手背,一副“你看父妃多为你着想”的表情。
羲月静静地听着。
她对正君没有什么设想,无所谓是谁,只是讨厌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
但父君一直以来如此,羲月无奈,拿他没办法,他高兴就好。
她沉默地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青玉茶盏啜饮。
父妃还在兴奋地描绘着沈公子的好处,畅想着未来的王府会有多么热闹美满。
许久,羲月才抬起眼,目光落在父妃那张充满期待的笑脸上,声音平淡:“父妃费心了。”
看望完林贵君,羲月告退出来 。
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
她独自一人,沿着长长的甬道,缓步向宫外走去。
“系统?可在?”
羲月想到白天时脑海中突兀的冒出的自称为系统的声音,以及在父妃胎腹中就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来自异世,来此间是为寻找一人的使命意识随着年岁越大,越发模糊。
直到今日,接触到那乞丐时来自神魂的颤动及脑海中声称系统的出现,让她确信年少时的执念并不是梦一场。
“宿主。”果然那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溯是谁?”
“宿主权限不足,请自行调查。”系统冷冰冰的回应道。
羲月眼神一暗,果然此物并不可靠,“那要你有何用?”
系统:......本来也不是给你用的。
“宿主按时完成系统任务,会获得系统奖励。”
“不完成任务会如何?”
“拒绝完成任务会被系统抹杀。”
原本是这样,但现在的系统早已不具备抹杀羲月的能力,相反它的小命一直攥在羲月手里,并试图窃取羲月的强大气运,并摆脱她的控制,逃之夭夭。
听到系统的回答,羲月眼神一暗,“是吗?你可以试试。”
“什、什么?”脑海中的电子音都磕巴了。
系统急了,一旦羲月脱离肉体凡胎,离开此世,神魂恢复,倒霉的可就是它了!
它急忙道:“宿主,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云溯呢?你别忘了你是为收集云溯神魂而来。你不完成系统任务,永远也无法救回云溯!”
为了让羲月彻底融入此世,它故意将她投入未有意识的胎腹中,意图削弱她强大的神魂意识,利用世界规则压制她,却没想到,这家伙依然这么一身反骨。
呜呜呜,它的统生怎么这么艰难!碰见这么个怪物,早知道就不应该引诱宿主攻略这尊煞神!
听到系统急忙的劝说之辞,羲月嘴角微勾:原来如此,看来这东西对她有所顾忌。以及,云溯——
想到白日时的灵魂悸动,羲月可以确信,与自己有灵魂牵绊的人就是他。
既然这样,先将人放在自己眼下看着。
“那任务是什么?”羲月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问道。
“请宿主成为女尊王朝的暴君,攻略云溯,让他爱上你。”见羲月肯做任务,系统忙不迭地瞎编道。
羲月下界时只给它设置了寻找云溯神魂碎片这项任务,它给她找点事干,赚点气运和能量不过分吧。
羲月脚步一顿,眉头紧皱。
“为何是暴君?为何让他爱上我?”她不觉得自己很暴戾,也不认为自己有应付情情爱爱的功夫和精力。
“宿、宿主权限不足。”系统干巴巴地回道。
听到系统这离谱的任务,再次加剧了羲月心中对于系统的判断:此物乃邪祟,要今早从她脑海中拔除。
傍晚,沈府。
沈云意被母亲唤至正院时,不知所为何事。
沈巍然端坐主位,面色是少有的凝重,手中握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如同一块烫手山芋。
“意儿,”沈尚书声音沉缓,重若千均,“陛下赐婚,将你指与靖王为正君。”
母亲的话宛若晴天霹雳,沈云意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指瞬间冰凉,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绝望与抗拒,他下意识地张口欲言——
“靖王是陛下刚赐封的三皇女羲月。”沈母紧接着说道。
沈云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缓了片刻,他的唇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但当瞥见母亲脸色沉重时,他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猛地清醒过来。
是了,羲月殿下,在母亲眼中,并非她为他所规划的理想妻主。
沈云意迅速垂下眼帘,将那快要满溢出来的惊喜按压回心底。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双手交叠于身前,对着母亲端庄而恭顺地委身行礼,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世家公子的最高仪范,声音温婉平静:“云意......全凭母父做主。”
沈大人看着眼前乖顺的儿子,心头沉重地如同灌了铅。
她是太女的忠实拥护者,云意也是她为太子正君之位精心培养的。
如今圣上如此赐婚,怕是对他与太子的敲打。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捧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正堂。
门扉轻响,如同解开了沈云意身上无形的枷锁。
他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唯有紧贴在一起的冰凉指尖,泄露出一丝轻颤。
他当然知道母亲位高权重,深得陛下倚重;知道母父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是照着未来太女正君的标准来雕琢他。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需得是未来父仪天下的典范。琴棋书画是必修,经史子集是根基,甚至于宫规礼仪、御下之道、乃至揣摩君心,都成了他日常里沉重的功课。
他像是一株被精心修剪的玉兰,每一寸枝条生长的方向都被规划得清清楚楚,只待有朝一日,移栽到那天下最尊贵的东宫庭院中去。
可沈云意自幼便梦见一人,自从见到三殿下之后,更无比确信她就是自己的梦中人。
而母父的期待与培养让他满心的愁苦与无人诉说的隐秘爱恋,只能深深埋藏,日复一日,在目前为他圈定的轨迹里,学着,练着,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瑕的尚书嫡子。
他无力反抗母亲的意志,嫁给那个清冷如霜、遥不可及的羲月殿下,早已是心底深处不敢触碰的奢望。
唯有偶尔听闻三殿下的只言片语,或是在某个盛大场合,隔着重重人海,远远看着那道挺拔如剑的身影,才能稍稍慰藉心底那份日益滋长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