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黑瓦白墙,高楼翘脚,一叠叠紧靠在一起的古朴房舍在高大葱茏的树林间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同时又在树影丛丛下露出一点白色的影子。

    草草瞥了眼入口处雕有杏花二字的石碑,安昭希脚步虽不急不缓,却目标明显,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一两钱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嗒”声,桌后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掌柜方才抬起他的头,看着面前穿着深色红袍、气质非凡,明显是外乡人的年轻人。

    她的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男子,执剑离她几丈开外,警惕地扫视周围,仿佛一点都不想靠近她。

    这两人正是和双头兽分开后,前来寻吃人妖怪的安昭希和梅言卿。

    安昭希原本没打算管这个事的,但转念又一想,忙起来了梅言卿就没功夫恋爱脑了,当即决定要破了这个事为民除害。

    到达梅言卿所说的吃人怪失踪地时,天色已晚,不得不临时选个落脚地休息片刻再动身。

    掌柜收起自己精神不振的神情时自然没放过安昭希眼下的一圈黑影,一把扣住桌上的钱,熟练地扬起献媚的笑容。

    他道:“请问女侠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安昭希竖着食指:“一间就行。”

    她暗自对直播间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观众解释:

    【一间房,方便我守着他,杜绝任何人靠近梅言卿!】

    【看过修仙小说的读者都知道,在一本小说里,主角的爱人品种很多,不分性别,也不分种族。】

    所以安昭希要避开所有的可能性。

    杜绝恋爱脑,从防备任何一个人开始。

    【我还得防备一下有没有蚊子。万一有蚊子馋梅言卿呢?然后化身蚊子精勾搭上梅言卿,那就得完蛋!】

    冒泡的观众们有些无语。

    【你怎么又熬夜了】:夸张了我的主播!

    【我想养金毛】:别提醒她,估计是她馋梅言卿在贼喊捉贼!嘿嘿嘿!

    【努力向上】:楼上的恋爱脑叉出去!

    梅言卿正要说话,安昭希反过来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是吧?别怕,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来不及说话的梅言卿无奈。

    安昭希没看直播间,此刻正紧跟着小二走向楼梯,路上经过几桌自己一踏进这座客栈后就停住手上动作的吃酒人。

    自然也没错过这几人偷偷谈论的事。

    安昭希是修仙之人,耳力自然非同寻常。

    但他们的对话却让她不得不挑起眉头,一股兴然雀跃在眉梢。

    ——“又是两个外乡人...这都多少了?”

    ——“管她多少!好不容易来个乐子,咱们来赌她是否能活过今晚?如何?”

    ——“别赌了!肯定活不过今晚!那些人不也是活不过一晚吗?”

    似乎这人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在座多数都赞同地点头。

    有人在的地方既有纷争。

    有人出声反驳,他扫着安昭希肩上露出一点赤色的长剑,说:“这人,似乎和之前那群不是一波人……”

    可惜的是,脚已离开木梯上的最后一阶,后面的话安昭希再也听不清了。

    安昭希虽对他们的话提起了一点兴趣,可比起休息,这点兴趣还不足以支撑她睁大自己的眼眸。

    为了逮住双头兽,去拔它的头发,她可是守了几天几夜,连觉也没睡醒。

    一进屋,安昭希马不停蹄地拿过墙角的木闩扣紧门,红剑随手扔在桌上一角,点上一根艾草驱虫。

    刚要叫梅言卿一起上床睡一觉,后者脚上一踏,旋飞至梁上,盘腿打坐。

    安昭希控制不住自己,往直播间里传达想法:【……行吧。小少爷不睡就不睡,刚好缺个保镖。】

    不过在睡之前,安昭希千叮咛万嘱咐:“梅言卿,你一定要等我睡醒再出动身啊!”

    【万一趁我不在,有不知好歹的人在梅言卿面前溜达可不好了。】

    当然,梅言卿没理她。

    反观安昭希安心了。

    【这家伙不说话就是默认,乖得很。】

    一跟直播间的几个人调侃完,她整个人扑进被窝里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梁上的梅言卿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嘴角一抽,扫了一眼下方睡得四仰八叉的人,眉头一拧,眼不见心不烦地重新阖眼。

    -

    行了半晌的路,得了休息的安昭希错过了晚餐。

    等她彻底醒来窗外的天色更深了。

    安昭希隔窗往外看,换算成现代时间就是凌晨。

    这个时间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安昭希往上一抬头,梁上某位小白花已经不在了。

    刚要伸了个懒腰的安昭希动作一顿。

    【这家伙不乖了,竟然不等我,先我一步溜达出去。算了,我去找点东西吃。】

    可能直播间另一头的时间也是晚上,观众席们较之前更为活跃。

    扫了一眼,和新观众打了声招呼,安昭希抚摸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打开房门。

    左脚迈出踏过门槛,刚想动另一只脚,安昭希便敏锐的察觉此处的怪异,什么也没想,返身进屋拿着自己那把赤剑,紧握在手中。

    客栈总共三层,安昭希被安排的房间在二楼,故而她大步一跨,单手撑着二楼的木栏一个翻身便轻轻跳落一楼。

    稳着身子站好,安昭希放眼打量一楼。

    整个客栈就像被黑罩子盖住了一般,黑沉沉带着寂静无声的压抑,静得只能听见安昭希自己的呼吸声。

    安昭希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拉,刺耳的咔吱开门声在黑暗中响起。

    她随手拉开了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小缝,随即踏脚走了出去。

    幽黑的夜晚里小镇没有人烟气,不时还有阵阵阴风。若不是左侧不远处的树叶被风带起沙沙作响,安昭希甚至都认为这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一点活物了。

    话说梅言卿跑哪去了。

    默念了几遍还没被她忘记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待心神安定了些,她方重新缩回客栈里。

    掩了门,安昭希转身之际视线停留在堂中的木桌木椅上。

    借助穿过镂空窗户缝隙洒进来的月光,依稀看见桌上摆有可口的饭菜。

    这个时候,一柱银白的月光恰巧投射在一碗盛有汤的瓷碗之上,银光笼罩中,自汤水面上浮起一拢朦胧白烟,起起伏伏。

    她凑近,弯腰屈指贴近碗檐,不过几息之余,便收回了手。

    和心中猜想的一致。

    “是热的。”她低喃。

    可这样更奇怪了,深更半夜的,热汤热菜摆在这里谁会来享用?

    余光瞥着另一处,又是一桌饭菜,走去一摸,也同方才那桌如此,热的。

    视线一转,又是一桌摆满了饭菜。

    没人吃岂不是浪费了?

    从小被教导光碗行为的重要性,又瞧着这几桌。

    安昭希有些不忍它们孤零零的。

    是不是该,一起下肚陪她一起玩?

    “咳。”

    察觉自己不要脸的想法,纵使偌大的堂中只有安昭希一人,她也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赧。

    她走向后厨,欲寻掌柜购买一些吃食。

    人没找到,倒是在后厨找到几盘尚有余温、模样尚可的饭菜。

    视线艰难地从饭菜上挪开,又瞧见一个瓷盏上叠放了几块不知什么馅的饼。

    鬼使神差地抓起一块张口欲咬,双手僵了僵,拿着饼的手不知该放还是该怎样。

    俄顷,安昭希叹了口气,右手摸进衣服夹缝的内衬里,摸出几块灵石放在装有饼子的瓷盏旁,良心安稳了不少。

    几口把手中的饼吃了,安昭希才感到一丝满足。

    安昭希用不知打哪找来的手帕一根根地擦拭手指,眼眉清冽,如鸦羽疏密的睫毛乖顺地垂下。

    骨肉匀称的指尖在这个时候顿住,抬首,眼中划过凌冽。

    房外有声音!

    快速收起手帕,安昭希扒拉赤剑剑身靠近自己腿侧,而剑柄被她牢牢握住,这几个动作仅用了几息,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窗外的云层飘动,时辰不知挪了几许,夜更深了。

    后厨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薄衫,凭着身材难以分清性别的人走了进来。

    一阵阴风钻进来,扬起来人的头发。

    若是有人在这,定会因这人的脸失声惊呼。

    只见散下的长发下,一只约莫荔枝大小的人眼镶在左侧脸颊里。

    脸颊里的眼睛动了动,扫到那瓷盏旁还残留安昭希温度的灵石上。

    随着黑发在风中的飘扬,这只独眼似乎动了,缀着无尽的宛如深渊的阴沉冷暗,这只眼珠里仅是势在必得。

    可惜并没有人瞧见。

    -

    安昭希寻着声音追赶到一条萧瑟的小巷里,此处满地枯黄的树叶,踩踏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若不细听,总会令人误听成是脖子被扭断时发出的声响。

    安昭希凝神朝巷子深处走去,每走一步,碎叶的声音便响起一声,可怎么细听,下意识都觉得哪里不对。

    “咔嚓。”

    安昭希朝前迈出了一步。

    “咔嚓。”

    再次迈开一步。

    “咔吱。”

    这可不是枯叶该发出的声音!

    “铮——”

    伴着那咔吱声,安昭希拔剑出鞘,运气双脚原地一蹬,翻身便朝真正的声音来源处飞去。

    衣袂被风吹得鼓起,飒飒作响,安昭希稳稳落在地面上,落入一座与小巷相比好不到哪里去的院落里。

    寒风冷瑟,院中残叶被风卷起,带着腐烂的味道直直袭来。

    院景落败,一眼望去院中物什皆能收入眼底,故而安昭希并没有如所愿的看到什么凶神恶煞的恶人。

    院中有几棵苍天大树,想来这院内院外的枯枝树叶都来自它们。

    安昭希脚踩着因黄叶铺满而厚实的地面,微拢剑,朝可能藏人的地方寻去。

    她来到一棵生有茂密树叶、仍在风中不断飘撒枯叶的大树。

    树干粗大,需多人合抱才能把它树身围住,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种树木最适合藏人。

    走至树下,安昭希仰头欲观之,却冷不丁的对上了一双充斥着杀意的眼。

    安昭希:“......”

    不过是一个猜想而已,怎么说可以藏人还真的有人躲在上面!

    此人杀意在眼,不是她亡就是我亡!当下,安昭希举剑跳起,赤红的尖峰离那人不过几尺之遥,空气中骤然异象横生,有什么破空朝她背后袭来!

    安昭希当机立断,刺向那人胸膛的尖峰急转,击向一旁树枝,咔嚓声响,树枝应声断落。

    安昭希来不及回头一瞥,侧身略有狼狈地避开刺来的东西。

    等她跳跃至几米开外才看清刺向她的是一把箭。

    而没了安昭希挡在树上那人的面前,长箭目标自然变成了树上人。

    扑哧穿进肉里撕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安昭希甚至都替树上人肉疼。

    这人眼瞎了吗?居然不躲,任由长箭径直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不过现在可不是顾忌这人伤势的时候——

    因为又有一箭朝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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