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二)

    玄彻平日里是一位恪守中庸之道的父亲,对待儿子既不像阿娇那般惯着,也不像学堂夫子严格。

    自阿渡被接进宫,他就秉承了赏罚分明、张弛有度的教子之方。

    迄今,阿渡已经两眼汪汪被打过三次手心了,原因大多和他的鸟兄弟有关,譬如带着那只大肥鸟爬到文冠树的树顶。

    文冠树是大周的高祖种的榆树,这颗大树如同祖宗的碑位,常年有史官侍从看守。

    也不知阿渡是从哪遛达的,总之他站到树底下,撩起两袖开始爬树。

    等侍从走过来,老实忠厚的眼睛随意一瞥,发现树干中间绕着一只小猴,乃大惊,忙撩袍走进一看,嗬!竟是小皇子在爬树呢!

    这大周的独苗,他哪敢数落哟,登时吓破了胆,颤巍巍地站在树下说,“危险,危险”,然后苦口婆心地劝小皇子下来,但阿渡吐了吐舌,展现出童子的顽劣,卯足了劲,哼哧哼哧往上爬。

    事发时,阿娇正好梦酣睡,宫人不敢打搅,只好打转去惊扰玄彻。

    玄彻淡定地掀了掀眼皮,亲自把儿子接了下来。

    这还不是阿渡招打的时候,毕竟玄彻也不是没爬过树,这是儿时的天性。

    但阿渡供述的时候,支支吾吾说是大暑教唆他爬的,直把玄彻气笑,“这个时候,你就不当它大哥了?”

    玄彻可以理解淘气,却不能原谅推卸责任。所以阿渡挨了第一次打。

    当他包着嘴去跟娘亲告状时,玄彻在一旁冷笑,“你找谁求情也没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委实丢脸!”

    阿娇觉得玄彻有理,便双手夹着儿子的脸,像揉面一样敷衍地安抚了一下,“乖,听话。”

    小皇子气哼哼地撅嘴,把头埋进被窝里,拿屁股对着父皇,以示忿忿。

    玄彻正忙着跟阿娇你侬我侬,哪有空理儿子。

    好在阿渡记吃不记打,到了用膳的时候,又觉得娘好,爹好,大家都好啦。

    大多时候,玄彻对阿渡还是有求必应的,毕竟小孩的愿望是那么天真烂漫,他们的世界太简单,只想要捉迷藏和萤火虫。

    连阿娇都看得出来,玄彻对阿渡还是十分疼爱的,从他肯在百忙之中抽时间陪阿渡捉迷藏,就足以证明。

    然而,到了夜里,玄彻对儿子的一片慈爱和耐心开始土崩瓦解。

    只因他抱着阿娇不肯撒手,嘴里一直嚷嚷,“我要跟娘亲睡!”

    玄彻眯眼,拿眼梢漠漠地看他,“婴孩才睡在母亲身边,你如今几岁了?”

    阿渡充耳不闻,他只知道,他白日窝在娘亲身边睡得香喷喷的,晚上也要这样,“好不好嘛,娘亲~”

    “好不好,好不好!”

    阿娇被他缠得心都化了,最重要的是,她今日身子疲乏,不像跟玄彻再弄些翻云覆雨的,便借机应了下来。

    玄彻眼神登时不善,像孩童被抢了最心爱的玩具,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太阳穴气得突突跳。

    然而皇后娘娘玉口一开,玄彻只能捏着鼻子遵从。现在,阿渡最大的身份不是儿子了,而是破坏他夫妻生活的罪魁祸首。

    阿渡还从未跟父母一同入眠,兴奋地要躺在中间睡。

    那怎么成?

    玄彻提着儿子的后领,把他拎到最里边。

    儿子怎么了,儿子也不能碍着他抱阿娇睡觉!

    阿娇见他小家子气的做派,哭笑不得,勾着他的脖子打趣他,“我们英明的陛下居然苛待长子。”

    玄彻不置可否,兀自寻上娇唇,卷起丁香小舌深吻。

    阿渡好奇地爬过来,想看看爹娘不说话是在干嘛,结果被他爹扔了个小毯子,遮天蔽日地盖住。

    直至熄灯,玄彻都在迫切当中。

    他迫切希望儿子快些抽条,娶个家世得当的姑娘,过自己的日子去。

    最重要的是,别老来粘着阿娇。

    *

    浑邪王丧命,杀害他的周国将军却毫发无伤,反而被周国天子封为诸侯王,镇守周国北部。

    虽传闻他是天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得这样的封赏乃理所应当。

    可匈奴大王怒不可遏,气得牙痒,这分明是在打匈奴的脸!竖子尔敢!

    他重重拍桌,瞥见身旁的和亲王后,眼底更是戾气十足,挥手将她推到在地。

    王后吃痛地叫出声,大王却丝毫不起怜香惜玉之情,“你也有脸觉得疼,你们周国,杀了本王的王叔,竟丝毫没有悔恨和赔偿。”

    “周国天子”,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数年来,周国都对着我匈奴摇尾巴,祈求平安。哼,这才是聪明人做法!结果黄毛小子坐上帝位,竟让他生出了翅膀硬了的错觉!我看他是昏了头,不知道主子是谁!”

    王后听见他无所忌惮的辱骂,瞳眸生恨,她颤着身,用指尖狠狠刮着手心,不多时,一层水雾掩盖住眼尾的猩红。

    她喏喏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犹为惹人怜爱。

    匈奴大王被她哭得略微泄了怒气,但他仍决定,出兵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周国。

    王后状似乖顺可怜的小媳妇,任由大王摆布,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摸着鸟儿的翅膀,唱着思乡的歌谣,将她所知的所有情报都传到了大周。

    玄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将军,兵马,粮草,并接连召见臣子商讨,确定作战之策。

    多位臣子苦不堪言,然而,虽然他们先前反对,认为大周兵力不足以震慑匈奴,可形势摆在面前,已经到了不能退缩的地步,他们也只能绞尽脑汁,进言献策。

    同时,浑邪王之死也给了诸位希望,匈奴也没有那么无可匹敌,不是吗?

    制定行军路线时,玄彻也没忘记远方的月氏盟友,事实上,早在章求索封侯不到十日,他便再度踏上了异国之途。不同的事,这一次,有了确凿的路线,只需三月,便能往返一趟。

    玄彻命章求索向月氏购买制作精良的刀剑,并商议与月氏于秋季同时发兵,夹击匈奴。

    旁人以为章求索历经多年的磨难,对这个差事会避之不及,没曾想他痛快接旨,因为他早就苦中作乐,爱上了骆驼和荒漠。

    玄彻埋头于前朝,阿娇却在香室苦恼起来。

    她不知道是何种香料,让她喉间翻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心感。

    起初,这种干呕的冲动隔几日才会突然发作,阿娇不以为然。但随着她吐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吐了一股酸味,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捂着嘴,推开香室的门,娇美的面容像被风吹皱的花瓣,显现出几分痛楚。

    皇后向来喜欢独自在香室待着,里面发生了何事宫女们一概不知,故而,陡然见到娘娘吐成这个样子,瞬间吓得不知所措,纷纷上前搀扶,七嘴八舌。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奴婢这就去找袁御医。”

    “娘娘,您先喝口茶舒缓一下罢…”

    阿娇坐下来,缓了缓,发现自己又没那么难受了,便摇摇头,示意她们少安毋躁。

    诚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毛病需要诊治,但她更想让姚笙来看看,左右阿娇也许久没见过她了。

    姚笙是那种忙一下闲一下的人,时而游手好闲,在长安四处闲逛,时而泡在药房闭门不出,宫女来找她时,她蓬头垢面,浑身药味,显然是研习医药好一阵了。

    姚笙走进太极殿,仔细听完阿娇说的症状,挑了挑眉,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果不其然,是滑脉,便问她难受的时候都在干嘛。

    阿娇理所当然道,“调香啊。”

    姚笙像被呛了,猛地咳嗽几声,“我的娘娘嘞,你在香室不会掺了麝香罢?”

    阿娇蹙眉,不明白她的神色为何如此严肃,“我从不用麝香。”

    姚笙如蒙大赦,手按在胸口处,彻底松了口气,一双眼睛魂都没了,无精打采地喃喃低语,“险些没给我吓死…”

    “怎么了?我是误食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啊娘娘”,姚笙听见阿娇忧虑的语气,登时鲤鱼打挺,眼里重新填满白光,面色一派喜气。

    孕妇最忌忧心了,平时孑然一身的时候,偶尔愁眉苦脸几下算是打发时间,但肚子大了,可就不同了,大喜大悲都会影响胎动。

    姚笙倒不担心胎儿受损,她在苗疆的师傅便是妇产圣手,从安胎到接生无一不精,作为师傅的开山女弟子,照顾阿娇平安待产,她是相当有把握的。

    再者说,这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阿渡就是她接生的,有了先前的经验,第二胎也必定顺顺利利。

    然而她深知,怀孕从头到尾都是女子受苦受难,为了让阿娇舒坦些,当先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让她安下心来,情绪不能过了分寸。

    她抚了抚阿娇白皙细腻的手背,而后引导她将手放在小腹,声音很轻,像对着花骨朵说话,“娇娇,你这是有喜了。”

    霎那间,阿娇瞪圆了眼,檀唇微张,一股难以言状的喜意像活水般,源源不断在心涧流淌,发出淙淙的、欢快的水声。

    她站起身,“当…当真吗?”

    “这种事,我哪敢骗你呀!”

    姚笙头微偏,双手叉腰,眼里是晶晶闪闪的笑意,揶揄道,“万一是唬你的,让你白白高兴一场,你家陛下还不把握碎尸万段咯!”

    阿娇笑若春桃,因为一时太过欣喜,连呼吸都乱了章法,胸脯变得起伏不定起来。

    姚笙就知道阿娇会是这种反应。

    虽然在去年,她与同天子闹得不可开交,言之凿凿说不愿再给他生孩子,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姚笙看得出来如今帝后的感情一日比一日黏腻,也衷心为阿娇美满的婚后生活祝福,那些决绝的说辞自然不做数了。

    而且,通过阿渡,姚笙很自然地看出来,阿娇是喜爱孩子的,天真懵懂,心灵一片净界的稚子于阿娇而言,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生灵。

    阿娇牵住姚笙的手,央求似地摇了摇,“笙笙,你能摸出来,我的孩儿是位皇子还是公主吗?”

    在她残存的记忆里,隐约知道姚笙有这样的本事。

    虽然无论男女,皆是来之不易的宝贝,但阿娇还是不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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