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曲倾牵了马,拿着客栈老板送的地图,出发了。

    她一路北上,三天以后到达了一个边陲小镇。

    这是下山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落脚地。

    马放在城外的驿站了,曲倾揭下帷帽,随便找了个馄饨摊子打算填饱肚子。

    她端着馄饨刚想坐下,斜下里突然跑出来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其中一个小女孩猛然撞了她一下。

    热气腾腾的馄饨汤淋了曲倾一身,同时,她忽然感觉腰间一轻。

    曲倾反应极快,马上拉住了小女孩的手。

    二丫挣脱不开,看见眼前人抬起手来,下意识紧紧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责打并没有落在身上,她又悄悄睁开一条缝。

    曲倾蹲下身,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脏污。

    “有没有烫到你?”二丫听见她问。

    “下次要小心一点,很危险的。”

    二丫惊讶地睁大眼。呆住了。

    片刻之后,她用力打落曲倾的手,慌张地跑走了。

    曲倾随意擦了擦自己身上的菜叶,眼看小女孩就要消失在拐角,才慢慢跟上去。

    二丫跑得飞快,转了好几条巷子,才停在一间破庙门口。

    门里伸出来一只手,急匆匆将她拉了进去。

    狗蛋第一时间检查了二丫浑身上下,问道:“二丫,挨打没?”

    二丫跑得气喘吁吁,闻言轻轻摇头。

    狗蛋压低了嗓音,兴奋道:“二丫,这次赚翻了!她的钱袋里好多片金叶子!”

    “二丫?二丫!”狗蛋伸手推她,“发什么呆呢?”

    二丫苍白着脸,不敢和他对视,嚅嗫道:“我不想再当小偷了。”

    狗蛋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不是没挨打吗?”

    就是因为没挨打。二丫心想。

    二丫和狗蛋以前都是小乞丐。乞讨一天也得不到几个钱,两个人经常饿肚子。

    是什么时候学会偷钱的呢?二丫也忘了。

    一开始是狗蛋去碰瓷,小男孩皮糙肉厚,经得起打;可二丫总是跑不快,那时候两人业务也还不熟练,经常被抓,还要一起挨一顿打。有一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狗蛋说,得换一换。

    此后去碰瓷挨打的人就变成了二丫。因为二丫是女孩子,并不总是挨打,有时候训斥几句也就放她走了。其实挨打还是训斥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只要能为狗蛋争取到时间就行。

    可从来没有人会像今天的女侠一样。温柔地给她擦干净脸,还会叮嘱她小心一些。

    二丫头一次这样深刻地唾弃、厌恶起自己来。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我不想再当小偷了。”

    狗蛋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扯出一个阴冷狰狞的笑,讥讽二丫:“除了偷你还能干嘛!回去做乞丐等着饿死吗?”

    二丫也突然爆发,把狗蛋推倒在地,去抢他手里的钱袋,大声吼回去:“那就让我饿死好了!”

    狗蛋死死捏住手中钱袋不愿意放手,就在两人即将扭打在一起之时,破庙的门被敲响了。

    曲倾听够墙角,轻轻叩了叩门,试图引起两人注意。

    “呃,打扰一下。”曲倾说,“我打劫,麻烦把我的荷包交出来。”

    狗蛋恨恨地瞪了二丫一眼,依旧捏着荷包不肯松手。

    二丫滚了满头草,顶着曲倾欲言又止的目光,悻悻地缩到一旁的墙角处,不动了。

    曲倾拿起门口的木棍掂了掂,朝着狗蛋走去。

    刚走出去两步,突然被旁边的小女孩抱住了脚。

    二丫被吓哭了。

    她扑过去抱住曲倾的脚,哽咽着哀求,“别打狗蛋,狗蛋他……他不是故意的。他生病了,我们没有钱看病才偷你的钱袋,别打狗蛋,求求女侠……”

    一旁的狗蛋也倏地红了眼。

    曲倾叹了口气,丢了木根,抱起哭成泪人的女孩,“不打,我吓唬他玩的。因为哥哥生病了你们才去偷钱的吗?”

    二丫迟疑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们是坏孩子。”

    “要当坏孩子才活得下去。”她抽噎着补充。

    曲倾帮她擦干净眼泪,“你叫二丫是吗?那如果以后能够好好活下去,你可以答应我要当一个好孩子吗?”

    二丫怯怯地点头。

    曲倾抱着她,轻轻踹了狗蛋一脚,说:“起来,带你去看病。”

    狗蛋默默爬起来,把荷包放到二丫手里,跟在她们身后出了门。

    夕阳的余晖打在曲倾身上,为她镀了一圈金黄色的光边。

    从愤世嫉俗的小乞丐走到权倾天下的帝王,他始终记得这个背影。

    恍若神明。

    惆怅。太惆怅了。

    历练之行才刚开始,就捡到两个惹人怜爱的小拖油瓶。

    一下要多养两个孩子,盘缠肯定不够花。

    曲倾哄睡了二丫,一个人爬到房顶上来思考。

    少年侠客咬了根草,一脸愁云地坐在房顶。

    好好的历练成了艰难的谋生,曲倾想起钱袋里不剩几片的金叶子,一时悲从中来。

    如果流落街头,会有师兄从天而降吗?

    身后突然有了响动,她回头看去,狗蛋正踩着梯子,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瓦片。

    曲倾走过去,把小崽子提溜上来,放正坐稳。

    “你来干什么?”她问。

    狗蛋瞄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谢谢。”

    “就为了道谢?”

    “不是,”狗蛋像是有说话困难症,半天才接上下一句,他问曲倾:“你是在为钱发愁吗?”

    曲倾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当作应答。

    就又听见身旁的小狗崽子说:“我可以赚钱,去城里那些老爷家当帮工。”

    曲倾瞥了他一眼,抬手揉乱了他的一头狗毛,“我没有压榨童工的爱好。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个,不会让你俩饿死街头的,放心。”

    狗蛋还想说什么,刚张嘴就被制止了。

    “别吵,”曲倾说,“我在思考。”

    干点什么去呢?她苦恼地想。

    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扫过城里的景象。一个边镇小城,三教九流的人混迹其中,也包罗了世间万象。

    乞讨?大好年华,有手有脚的,不行不行。

    摆摊?流动性太差,不方便历练,否决。

    卖艺?可我不会胸口碎大石啊……但是,会舞剑啊!

    曲倾在心中琢磨片刻,有了计较。

    “各位看官老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今日小女子初到贵宝地,给大伙表演个舞剑,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曲倾回忆着刚刚新学的台词,看着好奇看过来的行人,抬手挽出个漂亮的剑花。

    她身穿黑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背后背着一把长剑,一副充满江湖气息的打扮,再加上英气却稚嫩的脸庞,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曲倾流利地变换着招式,在众人的喝彩中庆幸地想,还好她在昆仑山的时候,什么杂七杂八的剑法都学了点。

    曲倾弯着腰接过打赏,听见有人问她:“你不是背着剑吗,干嘛用木棍?”

    她笑眯眯地抬起头,道:“我的剑若出了鞘,必是要见血的。况剑之一道,其精妙在于一招一式,用什么武器并不重要。”

    “嚯,这是哪个武林世家的高徒?”

    “不敢当不敢当,”少女接过铜板,虚心道,“方外之人,一介散修罢了。”

    街头卖艺的第三天,曲倾在客栈吃饭时惊闻有人想买她,而且还是两拨人。

    一个小厮把钱袋放在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我家少爷说了,想请姑娘沿途护送他抵家,这是定金。”

    曲倾艰难地咽下烧饼,谨慎问:“你家少爷……仇家很多吗?”

    当归张了张嘴,含糊道:“算是吧。”

    总不能说自家少爷是画痴,昨天一见她舞剑便觉惊为天人,当即说想要这人给他当粉本。

    旁边的中年人一看曲倾皱眉,便凑上去给她倒了碗茶,殷勤笑道:“姑娘喝着茶,不妨听我讲一讲我们戏班子。”

    “戏班子?”曲倾摆了摆手,说,“我只会舞剑,不会唱戏。”

    “姑娘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们是南边来的,要往洛阳去。前些日子,指导武打的老师傅生病回老家去了,姑娘剑舞得这般好,我想请您去指点一下我们戏班子的武生。工钱的话我可以开到这个数,”

    班主伸出三个指头,接着道:“虽然不算多,但路上吃住戏班全包,等到洛阳也能攒下不少。”

    “去洛阳啊。”曲倾吃完最后一口包子,若有所思。

    目的地倒是相同。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捡的两个孩子,还没想好怎么安顿,暂时是走不了的。

    如此这般,她便也回绝了戏班班主。

    老班主依旧笑呵呵的,说戏班还要停留几日,希望曲倾能好好考虑。

    “不急于一时,”他说,“少侠有什么顾虑尽可以提出来,街头卖艺终不是长久之计。我刚刚说到洛阳时,姑娘眼神松动,想来应该是同路人。跟着戏班有吃有住有钱拿,还没有烦心事。”

    “姑娘不妨再考虑一下,三天后我会再来叨扰,姑娘那时候再告诉我答案,可好?”

    曲倾想了想,答应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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