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白她一眼,“你觉得我还要猜吗?”
风岐右手食指竖起来摇了摇:“你信不信,他其实是我仇人。”
“啥玩儿?”
风岐仰倒回去,她这些天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一直在自我洗脑,不停地默念着“应柏是好人应柏是好人”,可现在种种异样容不得她再忽视了。
尤其是昨晚他在会议室里的那个背影和今天的这个梦,像是在逼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想闹你知道吗?”风岐偏了脸看向霍宁,“我就想躲着他,你看啊...”
“万一我跟他吵了,他倒地上讹我呢?”
“但是我真的快憋不住了啊...”
霍宁对她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到仇人上十分好奇:“为啥啊?”
风岐扭头盯了会儿天花板,“理由很多,但是吧...”她安静了一会儿,跳了起来,打开自己昨晚直接合上的电脑:“先看一个。”
输入密码后就是昨晚没关闭的界面,屏幕上是一篇有关贺兰山植被垂直变化差异的论文,应柏是三作。
风岐总算想起来自己昨晚那个梦是哪儿来的了,她刚才记得的只不过是个结尾。
依旧是在泽水中,肚子里依旧有那棵树,水流自背后穿过她的身体向树中输送着,她在其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或许是梦中梦,只是是一个毫无记忆的只有“我做了一个梦”概念的梦中梦。
她从那个梦里醒来,便发觉自己已经被包裹在血雾当中,眼前又是那座山,一座有着刚硬轮廓让她觉得潜藏着万般凶险的山。
这一次她没有等,也没有再让自己被他人控制,她自行向那座山走去。
山体的轮廓一直没有变化,她怎么都无法靠近,可血雾渐渐凝结,人影逐渐清晰,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我怀疑虎丘那个就是他。”风岐斩钉截铁,一点儿“怀疑”的意思都没有。
“卧槽?”霍宁惊声道,“卧槽?”
风岐当初可是说得豪言壮志:“我后悔了,我真该给他推下去泡水里。”
“挡我的路?再让我见到我饶不了他!”
“他脑子有问题吧站那么久,虎丘他开的剑池他挖的?”
“什么人啊这是?他要跳不赶紧跳非站那儿干嘛?”
风岐又躺了回去,“但是这些也不能当证据对吧?”
但下一瞬她又抬了起来:“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躁期不正常就是从福州开始的。”
一开始在福州遇到秦思勉或许可以算是烟雾弹,刚到达瓦先加上了应柏微信,没点开朋友圈,但有他的名片页,上面就是那场榕树论坛。
见到他之前她觉得是巧合,见到他之后她咬牙逼着自己承认是巧合。
“你信不信,那柏树就是他故意种的,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所以故意种那儿给我看!”
霍宁原先都快信了,这一句逼得她起身攮了一把她的脑袋:“说正经的。”
风岐瞬时又是一躺,“他就是很不对劲。你觉得他天天看到我这么紧张,还哭,是为什么?”
“为什么?”
风岐又起来了:“两种可能,一、是他害怕,”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肯定不是紧张或者激动,那完全就是惊恐,“现在他发现跑不掉了,所以先求饶。”
“但是我觉得是二。”
“说。”霍宁边刷群聊边催她,点开本地群聊的一个视频,过于嘈杂,她赶忙调低了音量。
“他在装害怕。而且...”风岐紧抓着枕头,“他在制造道德困境,先卖我人情,然后换我在这儿纠结愧疚内耗,最后他就...”
“嗯...”她琢磨了半天,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揭竿而起?”
霍宁扬了手就要拍她,就不能换个正常点儿的词。
“反正他在给我挖坑,肯定的。”
霍宁换到了下一条视频,“真不是那个谁?”
风岐一摊手,“肯定不是啊,”对上霍宁戏谑的眼,她的脸没红一分,“我承认啊,他的脸、身材,是符合我审美,但是人...肯定不对。”
“再说了,还是那个问题啊。”光他哭,她为什么不哭?
霍宁倒是给她找到了理由:“你小时候哭多了,现在换他哭了。”
风岐皱起眉头,霍宁道:“不过咱说实话,应柏...”反正她现在认了,有些事情的确得告诉她了,“他过去确实不是这样儿的,以前就是个机器,现在像个人了。”
“还有...”
风岐赶忙补充了一条:“哪怕他真是也不行。他身心不健康,我拒绝。”
她的身心够不健康了,带上他图什么?
“哎他那眼睛都没事儿了,万一心脏病那个...”
“啥?”风岐有点儿懵,“他眼睛没事儿了干嘛要我墨镜儿?”
两人鸡同鸭讲半天,霍宁才发现,风岐根本就不知道应柏左眼失明,她只是以为是什么和光线有关的病症。
“哈?”风岐懵了,“他...”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别吓我啊...”
霍宁沉默了,风岐的眼睛多尖啊,哪怕见得再少,也不可能注意不到,应柏双眼的差距。
风岐闭了口,“这...”左眼能看到什么?左眼见到鬼。
“嗯...那我一会儿再看看?”
“行了别折腾了,你...”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群聊里,但点掉了视频,她这才看到了文字。
“卧槽?”
风岐疑惑地扭头,只见霍宁拇指飞快地滑动着:“塌方了...”
“啥玩儿?”
“我得给阿定打个电话,她估计快回来了。”
风岐赶忙安静下来,霍宁那儿没说两句,忙把手机拿远了些,“哎你给...”
“应柏”那个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风岐的手机就响了,她愣怔地接起来,就听对面应柏语速飞快:“风岐,山洪暴发了,你们先不要出门。”
霍宁已经站起身打算出门,风岐开了免提换衣服,应柏犹在继续:“你和霍宁说一声,如果民宿里有客人需要接,我晚点可以过去。”
“你在哪儿?”
“我在森林公园门口,现在去矿山接他们先回来。”
电话挂断两分钟后,应柏收到了风岐给他发来的语音:“你...注意安全。”
语音发送出去时,风岐已经到了楼下,霍宁正在前台叮嘱小桑调出顾客名单。
分两部分,目前入住的一一确认位置,告知情况;今天入住且还没到的赶紧打电话能劝返的劝返。
应柏是车开到了森林公园门口过闸机的时候听说的,他们的人分两批,平日里如果他出去,他会先把矿山项目的两个人送过去,那里虽然属于赤月山,但不在森林公园划入的范围内,所以需要上山道,出去十公里左右下岔路,岔路口到那里的停车场还要越过楚木河。
楚木河全长200公里左右,流经安宁之家北侧,有去镇上吃饭刚回来的客人说,那里水势是比去时大了不少。
在森林公园范围内做种质资源调查的学生相对来说稍安全一些,他们开走了另外一辆车。
留在会议室里的两个学生已经从群聊里看到了应柏发出的消息,现在也都到了大堂,提起森林公园里的五个人已经在汇合。
他们今天本是一天的外业,原本都是带上了午饭出去的。他们上午是分在两边的,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各自找了条溪水边坐着啃馍馍配榨菜,两人的那组啃到一半下起了雨,三人的那组倒没下雨,但发觉溪水有点不对劲,多上了个心,提出先远离。比应柏在群里示警恰好早了一分钟,见他开了口,自然赶紧往车的方向跑。
霍宁略松了口气,毕竟这群学生就占去了目前客人的快一半。她想想反倒是不太放心应柏,给他去了条消息:“你别又不要命,管好你的人就行,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大约过了十分钟,连个打电话的活儿都没被分派到的风岐倚在廊下木柱上,正听两个从森林公园回来的客人在跟霍宁说话。说是公园里面大喇叭已经喊起来了,正在通知游客撤离,大门口也劝返。
“怎么样?”等他们离开,风岐问霍宁。
“除了应柏那儿,”剩下的要么在民宿里,要么在镇上,“还有俩在回来路上了。”
她对外抬了抬下巴,“他们去得深...”说是公园,但和城里的公园不是一个概念,从大门到最深的地方开车也得要一个多靠两个小时。
另一辆车是罗研在开,所以情况霍宁也只能从留在这儿做内业的两个学生口中得知,罗研他们预计四十分钟内能回来。
但是应柏那儿,她听到了一段他发在群里的语音,是在说:“找地势高的地方,不要抄那条近路,我还有十分钟到停车场,保持联系。”
霍宁给她解释了下那条近路——算是楚木河的分支,即便是丰水期也就一点点,踩着石头过脚都不会湿的那种。
“这两天雨下太多了...”霍宁叹息道,山中有四季,也不是天气预报就一定准的。
前几个视频里只能看出来山道某段塌了半边,好笑的是,这种时候还有人下车吵架,吵得她都懒得看完。
后面的几段短的就不是同一段山道了,山上在往山道上淌水,有散落一地的石头。
见风岐倚在木柱上一直没再作声,霍宁看向她低头对着的手机屏幕,是个群的成员列表,应柏赫然在内,大概在倒数第五排的前半位置,她疑惑出声:“这啥?”向上看,风岐也在群里,第一排第三个。
风岐退回上一页,霍宁一惊,那是相逢书店的群聊。
熄灭屏幕,风岐笑了笑:“我暂时放下跟他的私人恩怨。”
福州和上海都对得上,但是苏州那两天也很明显,她后来是意识到张意说的那位“高高大大、说话也和气”的客人应该不是周辽的,周辽那时候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把她当做阿婆的孙女看待,既然她已经拒绝了会面,他也知道去墓园分前后,又怎么会去店里还看完了一整场电影?
张意的眼光可不算低,在她口中能到这种地步的,一年也没几个。
她是不想再莫名其妙冒一个人出来了,光天天操心秦思勉被不被坑她就已经耗去了大半心力。
听着身后几个客人和家人报平安或是求安慰的电话,她打开和戚拏云的对话框,打下了一行字:“妈妈,你把天阔姐姐的微信和电话发我一下,我有空找她玩儿啊。”
“你要干啥?”霍宁又是一愣。
风岐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她昨晚就想干了,但迟迟拿不定主意,“先放着吧,”她没打算现在加,但得有,“我再想想。”
半小时后,风岐依旧站在原地,霍宁来回几次,那群学生已经挂上了群语音,罗研他们上了车就进了语音,现在已经快到森林公园大门了,而应柏那头,因为都在室外,他们互相需要通讯,所以没有人进去。
他们那儿到了停车场下车还得走不少路,但是等上了车其实也就二十分钟内的车程。
又过了十分钟,当罗研的车停入院子里时,应柏那头的一个师弟进了群聊:“上车了上车了。”
两人终于松了口气,霍宁看着风岐重新打开了手机,久久盯着屏幕上楚天阔的微信名片。
惊雷阵阵,这里的雨是从二十分钟前开始下的,天色也早暗了下来。
风岐听着他们跑到近前,不停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添加好友的申请里打上了这样一段话:“天阔姐姐,我是风岐,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很抱歉上一次临时毁约,我最近在达瓦,可能过段时间会去北京,到时候可以找你玩儿吗?”
消息发出后,风岐仰起脸,静静看着这场瓢泼大雨。
霍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见一个戴着耳机的学生忽地一抖,神情有些惊恐。
她忙示意他外放,一道进了会议室,就听对面一声惊呼:“大师兄!”